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上）

以甚麼媒介演繹也罷，有些題材向來敬謝不敏，清朝就是其中之一。

提起清朝，必然想起小時候看的電視劇，左一句「奴才」，右一句「奴才」，動不動就要跪下磕頭謝罪，好不厭煩；官服又古靈精怪，怪不得用作中國殭屍造型；再加上晚清是中國歷代最不爭氣的時刻，回顧歷史總要垂頭喪氣，太平盛世怎麼還要自尋煩惱？

如今竟然看完「晚清四大譴責小說」之一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可算人生一大怪事。此事證明了閱讀選材不必太拘泥於類型，否則平白錯過精彩的作品。

故事以一百零八回章回小說形式，道出敘述者「九死一生」自十五歲喪父後，跟朋友學營商，北至京城，南至香港，走遍大江南北廿年間的經歷，反映中國晚清官場以至社會上種種光怪陸離的狀況。

「只見裡面所敘的事，千奇百怪，看得又驚又怕。看得他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冷時便渾身發抖，热時便汗流浹背；不住的面紅耳赤，意往神馳，身上不知怎樣才好。」（第一回　楔子）
雖然筆者閱讀時，不像卷首得到筆記的「死裡逃生」那樣看得「身同感受」，隨著情節忽冷忽熱，卻看得又笑又怕。

笑的是當時人盲目崇洋的愚昧，每每外國人出馬，諂媚奉承樣樣齊，常識道理放一邊；以及「九死一生」耳聞目睹、八卦程度直迫「八姨太手記」的奇人怪事－－為甚麼人人都樂意作探子，繪影繪聲得像那人肚子裡的蟲呢？看來世人好管閒事，說短道長的天性，不分古今中外。

怕的是世途險惡，世人愚頑。民族傳統內的陋習，積重難返，去到某個階段，竟然倒非成是，成了銅牆鐵壁，非但一己之力未能扭轉劣勢，只怕逆流中堅持理想的少數，也被盲流沖擊，動搖了信念，以至「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的歪理繼續流傳下去。


在「九死一生」的眼中，廿年間遇上的「只有三種東西：第一種是蛇蟲鼠蟻；第二種是豺狼虎豹；第三種是魑魅魍魎。」（第二回）

官場上固然沒一個好人：官位可以光明正大的買回來，只要巴結奉承，不懂字也可當高官；只要狼狽為奸，撈到油水就能富貴榮華；反而在蝗災時開倉派糧，百姓奉為「青天佛菩薩」的賢官，卻要承受虧空公款的指控，落得革職收場，甚至有人逼得走投無路，自縊身亡。

社會上盡是各式騙局，財固然不可露眼，一旦讓騙子看穿了腦袋裝滿草包，就會費盡心思誘入陷阱，假貨假幣假藥假官照，式式俱備，然後逃之夭夭，不需受刑。

回到家庭也不見得可以安心：「九死一生」的族人張牙舞爪，覬覦他們母子僅有的財產，逼使他們離鄉避禍；婆媳關係鬧僵，兒子不但當了夾心人，遇上蠻不講理的母親，礙於禮節，兒子注定要頭破血流，終身倒霉；為了丈人烏紗得保，竟然送新寡媳婦給長官做姨太太，還要顛倒黑白地「曉以大義」，求媳婦應允；兒子為求早日當家作主，竟串通外人，誓要老父盡快一命嗚呼。

從「九死一生」的見聞來看 ，難道社會真箇只有人吃人，連一個典範也沒有嗎？

篇幅太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