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拆解鬼怪毛病 5/8/2006 明報周刊1969
鬼剃頭、畀鬼搣、畀鬼壓等事情，間中於友儕間的談話中都會聽到，當事人憶述事發經過時總是一臉惶恐不安，怕自己真箇無意間撞到「污糟野」。在盂蘭節來臨的日子，這些鬼神之說就更繪形繪聲。對於人類會否遇上靈界事物，科學家也不會斷然否定，相信這個世界確有可能出現現今科學解釋不到的事情，但是人們也不應該捕風捉影，當身體出現某些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事情時，便一概以「撞邪」來解說。先不談延誤診治，單是無端讓自己虛驚一場已經不值。
我們認為，鬼是陰森的，它會加害於人；鬼是神通廣大的，它擁有超能力，可以來無蹤去無影。於是，每當身體出現毛病，而病情異於我們所能理解的，我們便把帳算到鬼的頭上去，以為自己無意間觸怒了鬼神，因而遭受整治。
尤其我們認為鬼怪多於晚上、在我們就寢時候出沒，只要我們半夜醒來時感到身體動彈不得，便把矛頭指向鬼，將這個現象稱之為「畀鬼壓」。
「畀鬼壓」──睡眠出軌
我們認為，從睡夢中醒過來，身體便該即時回復知覺，並同時重新掌握身體的活動能力。所以當我們一旦發現，我們擁有清晰的意識之際，卻無法移動手錶分毫時，我們豐富的想像力便立即聯想到有一隻重甸甸、力大無窮的鬼怪騎在我們身上，不許我們動彈。
原來，有四分一至三分一的人曾有過「畀鬼壓」的經驗。中大精神科學系教授榮潤國醫生指出，在睡眠醫學上被稱為「睡眠癱瘓症」的「畀鬼壓」是常見的情況。雖然名字有「癱瘓」二字，但與神經錯亂無關，只關乎我們的睡眠循環走錯了路。
每晚，當我們躺在床上進入夢鄉時，腦袋便依次序進入淺睡、熟睡及快速眼動期，即發夢期。這數個階段不斷循環，直至甦醒為止。但是，我們的大腦狀態未必如此循規蹈矩，間中也會走岔，處於發夢期與清醒期之間。此時，我們的腦電波非常活躍，除了「感到」自己清醒之外，還可能出現各類的幻覺，例如感到被觸摸，甚至曾有病人經歷被蛇在身上爬行的感覺，但此時四肢還處於「睡眠」狀態，動彈不得。
任何能夠影響睡眠質素的東西，也容易導致睡眠循環「出軌」，如睡無定時、失眠、發燒、疲累、日間情緒緊張、藥物等等。擁有多彩多姿的生活，經常選擇犧牲優質睡眠的青少年，則最常遇上睡眠癱瘓症。
儘管這半夢半醒的狀態持續時間並不長，約十數秒至一分鐘左右，但在夜闌人靜時，發現身體不被自己操控，欲喊無從，慌張佔據了整個人的思緒，的確度秒如年。但睡眠癱瘓症本身沒有害處，事發當下無須驚慌，靜待大腦慢慢把精神狀態撥回正常的軌道──完全甦醒或熟睡便可。
另一種時常出現的睡眠幻覺，是於睡眠時，感到身體不由自主地，朝著一個無底深潭直墮。這多發生於剛進入睡眠狀態，在睡眠階段替換之間出現。顯而易見，這也是睡得不好，令睡眠階段交接不順利所致。
當然幻覺也不僅限於晚上出現，日間被幻覺騷擾的大有人在，最嚴重的例子莫過於思覺失調。
精神科專科醫生陳世賢解釋，思覺失調往往被誤為「撞邪」，皆因病情來得急且烈，可以在短短一星期內，令一個正常人，變成語無倫次、思想混亂、行為怪異、喪失自我照顧能力。他們失常的行為，是出於被幻聰或幻覺困擾，腦海中載滿了被迫害的妄想，作出各種在普通人眼中不能明白的舉動。
醫院管理局資料顯示，香港每年有一千五百宗新增的思覺失調個案，佔了一半是十五至二十五歲青少年。但其實早在病人出生時，那腦袋負責引發幻覺的部分已經壞掉，只待患者到達青春期，腦部發展牽涉該毛病地區，病情才發作出來。
可見病情發作與否，與病人有否遇上壓力關係不大。失戀、失學、與家人爭吵只是提早病情發生，卻不是主要成因。某些病人在正常愉快的生活下無端病發，有違我們認為只有灰心失意才會引發精神失常的常理，為思覺失調一病加添神秘色彩。
不過，思覺失調病患者於病情發作的一剎那，是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是根據幻覺而作出合理的反應。相反，另一種名為歇斯底里症的精神病，患者對自己病發時的所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更貼近我們口中「鬼上身」的表現。
陳世賢醫生分享了一件真人真事。
一位與夫家同住的婦人，像很多人一樣，家中有一位惡婆婆。她每次與婆婆爭執，也是處於劣勢。以她溫柔怯懦的性格，除了逆來順受，也別無他選。某天，她如常因小事被婆婆責罵時，她突然間聲音轉變，神態變異，自稱觀音娘娘，然後義正詞嚴地斥責婆婆，事後卻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看見平日溫順如羔羊的媳婦，突然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婆婆既不知所措，也只能馴服於她的「威嚴」下。但見她「被觀音附身」的次數漸多，家人也不禁帶她往醫生處求診。
觀音真的下凡打救這位苦命媳婦嗎？醫生顯然不認同，他更相信這位媳婦借「觀音上身」，以逃逸婆婆的責難。但她卻並非刻意假扮，是她的潛意識自動開啟了保護機制，引發歇斯底里症。
每當病者遇到自己能力無法解決的困難、承受過大的壓力時，潛意識便會開始浮現，讓自己成為一個在自己認知範圍內，能夠替自己解決問題的人物，而這個人物往往是他們所熟悉的鬼神，因為鬼神是「法力無邊」的。正如前文提及的媳婦，她的地位與性格，無法改變婆婆對她的惡劣態度，所以只能透過她所篤信的觀音娘娘，替自己主持正義。
歇斯底里症是出於潛意識的本能反應，並非患者有意識地摹倣，所以病者對發病期間的舉動毫無記憶，這便符合一般人心中「鬼上身」的形象。但只要細心鑑辨，發現「附上」病者身上的鬼神，跟權威宗教人士對鬼神的認識可能有所出入，反而與坊間對鬼神的描述更相近，進一步說明這些失常舉動，與其說由鬼神主宰，不如說是病人心魔作祟更正確。
心病還需心藥醫，把病人處理不來的問題妥善解決，歇斯底里症也能不藥而癒。醫生也不會戳破病人潛意識中的逃避心態，只會利用提示的方式告訴病者，是時候讓「鬼神」離開自己，「告訴」潛意識不應再以鬼神的姿態作為逃逸壓力的手段。
危疾先兆？
醫學界的確未能對身體所有的異常變化作出解釋，但我們簡單以鬼神作弄一言蔽之，卻會錯過身體藉此告訴我們出了嚴重毛病的信息。當下身體需要的不是各類由宗教人士施行的驅魔儀式，而是由醫生處方的驅病藥物。
約百分之一至二的患者是經常受此困擾的。若相同情況發生頻率多於一年一次的話，需要向醫生求診，看看是否由長期睡眠毛病，如渴睡症、睡眠窒息症所致。病者還要留意身體動彈不得的情況，會否於日間完全甦醒時仍有發生，小心是中風或患上甲狀腺機能減退症的先兆。
思覺失調病情來得急，也可以去得很快，但若得不到適當的治理，可以出現嚴重併發症，如抑鬱症及濫用藥物，引發其他嚴重精神病。
病情嚴重的話可能與其他嚴重免疫系統毛病，如惡性貧血或紅斑狼瘡症等有關。
可能與身體先天缺乏某些凝血因子有關，若再加上身體無故流血不止，要小心身體是否患上嚴重血液毛病，如敗血症、血小板數量下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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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精神上的幻影幻覺，讓我們疑心鬼怪出現外，當身體實實在在出現一些毛病，而我們又不知道這些毛病來自哪裡的話，我們也會認定是妖魔鬼怪暗暗在我們身上施行魔法。
先從頭部說起。當頭頂上無緣無故出現一片片光禿，不癢不痛地失卻一撮撮頭髮，好像該撮頭髮在剎那間被神秘力量帶走了，最直接的聯想，便是鬼剃頭。
鬼剃頭的確如鬼魅般靜悄悄來臨，沒有任何預兆及不適，不少病人需由髮型師或朋友提醒，才發現頭上已出現光禿。然而部分病情嚴重的病人，可能一覺醒來，發現枕頭上散落一撮撮的青絲，叫人驚惶失措。
皮膚科專科醫生馮偉傑表示，醫學界對鬼剃頭的病因還未完全掌握，只知道身體的免疫訊號出現問題，體內的免疫部隊無故攻擊毛髮細胞，讓毛髮於脫落後沒有長出新的頭髮替代，沒被頭髮遮蓋的頭皮漸漸外露，成為斑禿。另外，遺傳、內分泌紊亂（如甲狀腺病人及孕婦）、因蛀牙或扁桃腺發炎令頭皮血液供應受阻，也可能導致斑禿的出現，當然精神緊張也是其中一個原因，經常疑神疑鬼的，也容易害病。
患者年齡由二十五歲至五十五歲不等，也有小童或少年求診。斑禿的面積可大可小，由一毫硬幣至五元硬幣不等，甚至有個別病例發展成全禿。斑禿也不只針對頭髮，眉毛、鬍子、腋毛甚至陰毛，也可以無端脫落。有因「鬼剃頭」求助的，也有同時被「剃眼眉」的，這種稱為「普禿」的病況，也不罕見。
有三分一斑禿病人會自然痊癒；三分一病人則在醫生處方的藥物（包括外塗、皮下注射或口服）或紫外線射燈，刺激毛囊細胞重生，讓毛髮在數個月後再次長出，但餘下的三分一不幸病人，若不想頭皮光禿禿的呈現人前，則只好倚靠髮型或假髮遮飾。
另一個不痛不癢的毛病，發生地點更是遍及全身的，那便是「畀鬼搣」。大力碰撞後留下瘀傷乃理所當然，然而洗澡時發現大腿、小腿、手臂等地方出現紅紅瘀瘀、沒有痛楚的傷痕，抓破頭顱也記不起自己何時曾發生碰撞，這個無端端出現的傷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不是鬼怪們跟你打鬥完畢所留下的傷痕。家庭科專科醫生謝婉儀表示，最大的可能性是微絲血管外圍組織及表皮開始衰老變化，保護能力減弱所致。當微絲血管失去這些保護後，外界的輕微撞擊，已足以破壞血管以致出血，產生瘀傷。由於碰撞力度輕微，沒有傷及軟組織，所以不但於意外發生當下未能察覺，於事發後再輕按受傷部位，也不會產生痛楚。
不過，自問自己年紀尚輕，皮膚應該尚未老化至此，那又如何解釋身上的紅紅紫紫呢？這可要檢討最近自己進食了甚麼東西，以致降低了我們的血液凝固能力。當微絲血管受傷並開始滲血時，若血液內的凝血分子未能開始工作，盡快止血的話，流出的血量太多也可造成瘀血。
藥物如薄血丸、阿士匹靈或其他非類固醇類消炎藥(NSAIDs)，固然減低凝血能力，但原來魚油、銀杏、生薑、大蒜也可減慢凝血速度，但因為它們只是普通食物，甚至是被視為健康食品，我們總對它們掉以輕心，出現無故的紅瘀也不會把它們聯想到一起，但它們卻實實在在改變我們的生理狀況。幸好，只要停止食用，這些有礙美觀或惹人誤會的斑駁瘀痕便會慢慢消失。
謝婉儀醫生指出，我們身體要處理的事情多不勝數：保持心臟跳動、血液運送、神經信息傳遞等等，再加上我們四周的環境乃不斷變化，偶爾出錯也在所難免，不過身體有一個嚴密的監察系統，會把錯誤更正過來，對身體健康沒有大影響。可惜，我們往往把身體跟我們開的小玩笑，誤作是妖魔鬼怪在搗亂而無端虛驚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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