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2月 27, 2008

葉偉信專訪


自刊出後看了又看的訪問。
想法犀利,對人生有獨特的見解,但在下不是天秤座。

天生殺人狂 葉偉信 25/12/2008 壹周刊981.非常人語 
撰文:陳勝藍 攝影:黃雲慶
協力:鄭樹清、李宇家


不喜歡做訪問,「你應該找明星。今日睇戲係睇明星,無人睇導演。當然我覺得導演是靈魂,但你不必看見靈魂,靈魂出竅即係見鬼。」
葉偉信,導演,自稱極端主義變態分子。

極端主義:舊作《爆裂刑警》、《殺破狼》、剛上畫的《葉問》都訴說珍惜生命,偏偏自己最憎人類,搭地鐵身處人群當中,也覺得痛。

初中某年生日,準時十二點對天祝願:「希望我在這個世界上永遠徹底消失!」

看重友情親情,舊作《大城小事》便細水長流得要命,但夠膽死在同學的紀念冊上面寫:「其實我跟你並不是好朋友,也不合得來,我不明白也不認同你們說的所謂關心。再說,我與你們不會再見,不再是朋友……」

四十四歲,閱人不少,認為曾共患難才算朋友,信奉兩脅插刀酬知己,「同埋一齊學習,故稱同學;現在就算一起工作幾年,也只是同事。」

這個矛盾怎生解讀?「其實好簡單,愈珍惜生命,愈對生命有期望,便愈失望;愈想有朋友之間的信任,愈是得不到。」

因此導致變態:若有路人故意踩他鞋(足爭),他會毆打對方直至氣絕身亡——在他幻想中,「我另一方面太理智,想到要坐監,便不會行動。

「我報復心好強,(幻想)對方一定要死,起碼也要屈斷他對腳;有人偷竊,我會拗斷他的手,總之一定要造成永久傷害。

「我絕對是天生殺人狂。」


「 我拍戲,打工心態佔100%,事實真係打工。」(《蘋果日報》圖片)

《殺破狼》裡面,任達華生癌;《爆裂刑警》更毒,吳鎮宇患亨廷頓舞蹈症,逐漸喪失說話、行動、思考和吞咽的能力;《葉問》戲中,師傅排隊跟日軍比武,用性命換白米,用白米維持性命,但若失去性命,要米作甚?

故事必須從葉偉信兒時說起:父親肚痛求醫,醫生說是胃病而已,到後來發現是肝癌,已是末期,三個月後離世。因此探討珍惜生命?「可能對我有影響,我不知道,應該有。印象中爸爸只打過我一次,他給我的回憶都是好的,所以沒遺憾。」

學校生活才是遺憾,「我讀新亞中學,已經不算差學校,但有個先生在堂上明溝一名女生,特別高分,特別照顧。」這名老師下課前五分鐘掩上書本,站近門口,on your mark,set,鐘聲一響,衝落樓下飯堂霸位。

班主任經過班房而不入,先吞雲吐霧一番,不算奇景,葉偉信到教員室罰企,見過一眾教師比賽鬥快抽完口煙。

國文老師原本八股嚴肅,一天上堂突然說:「哈哈哈,我又見到你,你又見到我……自修啦。」事後才知道他競逐國文科主任失敗,精神失常。

「我定下的價值觀:教人的人其身必須甚正,原來不用。」

自問遵守遊戲規則,「我是天秤座,好講公道,最憎人搞事,我不會搞砸你,但你也不要扮Q晒野!」
在愛民村長大,七、八十年代的屋村,少不了黑幫橫行無忌,他最反對入黑社會,「我咁講公平,最憎人搞亂秩序……除非你讓我做大佬。」

自問勤力讀書,中國文學可以由尾背上,就是不會考試,因此會考英文不合格,其他科目全軍盡E,「其實數學考得幾好,你俾個D我啦;又以為中史考得好,提早交卷,好巴閉……妖,又係E!」

老師跟全班說:「不用理會這條廢柴!」

「我本來對人充滿希望,變成失望。」葉偉信說:「自此,人與人之間不信任,不喜歡交往,覺得人與人關係只是機緣巧合相遇,其實我好珍惜,想有好朋友,但投放太多,又驚……我充滿極端矛盾,做導演都是傻的。」


這天返回成長舊地愛民村。「人生沒意義,我遵守遊戲規則,盡做,目的是過埋餘下的日子,不要欠世界太多,也不要讓世界欠我太多,你唔好搞我,我唔好搞你。」

可惜我是天秤座天秤座典型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一犯我我就殺人,很難相信這種人拍得出《葉問》的民族大義捨己為人。「我不搞人人不搞我,這需要正義支持,我好buy民族情義,因為日本人嚴重搞亂中國。如果我生於當時,會(才查)飛機撞向日本軍營,我死無所謂,但撞之前不能讓敵人射中。」

天生殺人狂又再發功:「我報復心好強,要雙倍奉還。我不是針對日本人,我根本憎恨人類,人類根本就是悲哀,沒有人就好,沒有世界就好。」

友人看罷《蝙蝠俠黑夜之神》,叫他一定要看:「小丑同你一模一樣,那些歪理!」

「世界本來就亂,小丑只是讓它有機會重生,」葉說:「蝙蝠俠扮正義,所有漫畫英雄人物都係粉餅,我信《天生殺人狂》,我們都是怪獸,全體立法會議員都係怪獸!」

天秤座另一種性格:完美主義。《葉問》原本有一幕講述日軍攻入佛山,四十萬居民撤離,可惜製作費有限,拍不成,「我已經覺得這不是我的電影,完全沒有意義。」

在他眼中,只有兩種人的人生有意義:出世就有幾十億家底,或者天才,「我跟你都只是輔助性生存,世上氧氣太多,我們幫手吸一些,然後排放二氧化碳出來。」

又係小丑歪理?「我有道理:出名的運動都是天才;有人說有錢未必快樂,但只是你不懂得找,為何有錢不比沒錢著數?我真係解釋不到。」

有錢起碼拍得出四十萬人走難?「係。你不覺得人生沒意義嗎?起身食飯傾偈(目訓)覺,即使生活豐盛,最後也是雙腳一伸。」

已婚,但決不生兒育女,「我又沒有幾百億可以留下,累他們唔生唔死,最後搞到我,所以我斷絕父子情、父女情。老來怎病怎痛,總之有力爬到窗口,跳落街就是了,但要揀個好時段,不要砸到別人……但也要麻煩別人清理……最好跳海,沖得走。」


拍戲肯放手,「難道我什麼都識?你是否全才至此?只係你霸道至此。但人好衰,我指示晒,你話無癮,我不指示,你又不做,有時人係咁賤。」


都說他報復心強,仇視老師,所以後來拍了《誤人子弟》。


背後是《葉問》片段。「拍不到人海,我要做好多野救自己條命,拍其他畫面,不能讓部戲死,佢死即是我死。這部戲拍出來,我滿意。」

好彩我是天秤座校園生活夠慘了,加上喪父後失去經濟支柱,中五畢業便謀生,「找份不用學歷的工。」加入新藝城做場務,「總要找份工作有機會上進,做差人都望升職吧。我覺得這個圈的人……好廢。」

負責買飯盒,四十個人,他買了四十五個回來,因此讓人臭罵——罵他買得不夠,原來有人食一盒,再拿一盒只食(食送),遲來的人沒飯吃。葉偉信的天秤座個性爆發,大罵全體人員,「我最講公道,他們要多吃幾盒,早講啦,我買。有人無飯食,好老土!」

上司鄭則士見這個小伙子有種,提拔他當副導演。十年後坐正導演凳。

平均每年開一部戲,香港異數,「因為我負責任,叫好不如叫座。讚好其實不難,只要有心機拍,有些少獨特東西,怎會難睇?但要交代拍戲是商業行為,否則你便不是好導演。

「有些導演拍戲為了自瀆。自資拍戲,口碑好,我話你叻,但一定要票房不好,因為我要你承受自瀆的後果,精液滴在自己腳上。」

出身貧窮的人都懂得居安思危,他一出糧便貯起全年租金,「我怕明日沒戲拍。導演其實無野叻,唔拍戲就沒有生存技能。你知道現在有五十元剪髮?如果我識剪髮,三十元幫婆婆剪,甚至二十元;我做導演,難道說:『阿婆我幫你拍套野丫?』」


黎明也信得過他,找他拍《大城小事》。(《蘋果日報》圖片)


真是天生殺人狂?「我無咁高成就,我只係神經病。死喇,你訪問了神經病人,路是自己揀的。」

遷就
拍戲肯放手。很難相信完美主義容得下遷就,「因為我懶,吵一大輪,講埋粗口,我好憎,咁辛苦為了證明什麼?我又沒有這種滿足感。」貫徹的只有矛盾。

記者訪問過麥兆輝,他承認遷就大陸寫劇本,這天葉偉信附和,說得更盡:「梗係遷就大陸,梗係遷就香港;賣雲吞麵,梗係遷就食麵的人,難道遷就食屎的人?」

幾年前甄子丹找他拍《殺破狼》,石破天驚,但之後《龍虎門》、《導火線》每況愈下,「我有少少遷就了他,讓動作行先,總之打到甩轆,我去砌條線。

「甄生的優點,在創作上也是缺點,我不怕坦白講,他希望動作有突破,因此用了很多資源,拍一週的戲,用兩週的錢。」因此《龍虎門》後來的打戲只有改成文戲,「這部戲任何人做文戲都不會好看,誰看《龍虎門》想看談情?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有損失。」

眼見《爆裂刑警》(吳鎮宇、古天樂)成功,便找古天樂拍《導火線》,叫甄子丹當自己是「識打的吳鎮宇」,「依然唔係咁好。我欣賞甄生的地方,也是我有時好激氣的地方:他的動作不只讓觀眾看,也要讓行家看,打得太好,太強。

「有人說動作好看……拳來腳往怎會難看?但我覺得過程中失去了戲劇。演員做導演,究竟拍幾多自己?拍幾多別人?他們有時判斷不到。」

拍攝《葉問》,不再犯錯,「我說,你早就證明了自己是好好的動作導演,每年都得獎,不如今次專心做葉問。」

話說回頭,拍過《大城小事》的葉偉信為何專攻動作片?「動作強化情緒,總好過唱首歌。

「商業些說,大家有好處,有何問題?香港拍戲的老細只有幾個,黃生(黃百鳴)叫我拍,我為何抗拒?麼題材都拍得好。鹹片?你肯開我肯拍,我真係會,所以我年年有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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