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式旅遊的憂鬱

明年去旅行，不過還未想得那麼長遠，總之無必要不放假。
港式旅遊透支身心，以為自己是鐵打，但回來一定倒頭大睡三五七天，渾身沒勁。

長周末的憂鬱　3/5/2009　陶囍
【明報】既為香港人，哪有不懂巧用長周末的道理？上周政府公布來年的公眾假期安排，相關報道強調當中有三成落在周末，字裏行間很有點喜不自勝。消息傳來，不知有幾多辦公室案頭的MSN閃閃生光，表面勤快工作的小職員，此刻忙於跟各方親朋好友串連申請年假的策略，快手的，更已經上網預訂優惠機票了。平靜的工作間，因為一個公告，泛起暗湧。上班族軀體還在，意識卻開溜到各個旅遊熱點。這些千迴百轉的心事，每周北上打高球、每月飛曼谷做spa的老闆大抵是不會明白的，但這不要緊，只要他們批假時不諸多留難，盡可能與人為善，則對促進特區百姓的心理健康，也是一種功德。

五一是周五，又是難得的長周末， 這假期，卻真有點憂鬱。當病毒不讓人專美，隨處旅遊隨處飛，我們再愛遊樂嬉戲，都不得不慎重考慮出門的風險。墨西哥和美加固然叫人望而卻步，即或只是去深 圳按摩，忽然也變成需要好好思量的決定。流感病毒雖已入境，留守香港理應好過以身犯險，但對那些一放假就要離開香港的人來說，三天？怎麼感覺如斯悠長？

我所知道的港式旅遊，最擅於把三四天填得密密麻麻，以最少的時間和金錢，換取最豐富的旅遊體驗。譬如去台北，如果願意搭乘七時起飛的班機，未夠十時就已抵達酒店了。放好行李，跳上捷運，遠至淡水，都不過是幾十分鐘車程，逛完那個有如赤柱的市集，吃過中飯，對歷史有興趣的可以爬一點坡上紅毛城，否則抓緊時間， 及早回市中心，逛各大商圈好，去鼎泰豐排隊好，反正不要閒著。晚上去夜市「掃街」，由蚵仔麵線到東山鴨頭，由珍珠奶茶到東區粉圓，吃不停，喝不停。待時針 來到午夜，叫一輛的士，往通宵營業的誠品信義店進發，一幫劉姥姥，在大觀園中讚嘆台灣人真有書卷氣，半夜不睡來打書釘。說的人正心誠意，絕不會多心懷疑眼 下見到的，有沒有摻進來觀光的港胞。

而這才不過是第一天。第二天再起個大清早，去九份，去烏來，去鶯歌，決不浪費每一寸光陰。第三天坐晚上八時機返港，回家把拍下的一千幾百張美食照和可愛大頭照放上網，跟友好分享你甜美但奔波的三天兩夜。

放假更磨人單是寫出來都覺得累，身在其中的人更是疲不堪言。我常在旅途上聽到人埋怨，說放假比上班還磨人。對此，我也有深刻的體會。因為喜歡休閒潛水，連續幾年，每年長假都往菲律賓跑，住進那些專給潛水客住的度假酒店，酒店前台就是潛水店，有駐場教練和海底導遊，為客人打點一切。我想，他們一定愛死香港人了，每年聖誕、農曆年和復活節，我們大批入住，然後豪氣地訂下潛水次數。每次下水，注滿氧氣的話，有時可潛上四五十分鐘，一天潛兩三次，實在都要花不少力氣，但精力充沛的香港團友，一天潛四次是「正常」，我遇過兩個廿多歲的年輕小伙子，一天潛六次！五天四夜下來，潛上廿次不足為奇。這當中的生意額，不容小覷。

我自問還沒有熱愛潛水到非要分秒必爭的地步，但人到了現場，想到自己才放五天假，回程前廿四小時又最好不要下潛以防患上氣壓病，七除八扣，真正用得上的只有三天。一樣飲香港水和流香港血的我，又怎可能免俗？當然要全力以赴，於是出現了這樣的行程﹕早上七時吃早餐，七時四十五分聽教練講解，換潛水衣準備，八時 三十分出海，十時三十分上水，休息四十五分鐘，十一時四十五分下水，一時回酒店吃中飯，下午二時三十分又準備就緒了，傍晚六時三十分再來一個夜潛，一天穿梭海陸四次，中間總得把濕透的潛水衣脫下晾一下，但相隔時間太短，那潛水衣永遠來不及乾，立即又要穿上身了。有一回，當我把那又濕又重的膠衫扯上身時，忽然湧上一陣虛脫的感覺，我竟然也吐出了一句我經常嘲笑的對白﹕「真是比上班還累！」

這種不欲「執輸」的心態，當然可笑，更可笑的是，我們如 此折騰自己，自甘顛沛流離，末了看到的是甚麼，記得的又是甚麼。潛水以來，最深刻的不是看到魔鬼魚和海，卻是一趟尋找花斑連鰭 (mandarinfish)的奇妙旅程。那次在菲國保和(Bohol)，導遊問我們要不要看mandarinfish，老實說當時還真的不知這是甚麼傢伙，但見他嚮往的表情，心想那準是好東西，就立刻答應了。出海前，他千叮萬囑，叫我們待會在水底緊跟著他，不要胡亂舞動手電筒。他帶我們在水深十多米的一 堆礁石處停下，叫我們別動，自己則神色凝重地在珊瑚礁間搜索，我們心裏沒底，只好緊盯著他的電筒發出的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伏在水底，既要調節浮力，又要管好呼吸，就這樣過了差不多三十分鐘，傳說中的mandarinfish，影都沒有。我投降了，打手勢要求上水，第一時間問導遊，我們到底要看著麼呢？ 他說，你沒有看到嗎？就是那尾七彩斑斕的小魚啊！

亂世的福氣
後來回家查閱資料，方知這種學名為花斑連鰭的魚，身長六厘米，如此迷你，我們無緣相見，也是應該的。魚沒見到，但那三十分鐘一動不動在海水發抖的經驗，卻烙在心上，每次跟同行的潛伴聊起，大家都幾乎笑出眼淚。 我們這些去到哪兒都要衝衝衝的香港人，如果不是一場誤會，怎會這麼乖巧安靜的泡在水中呢？

往好處想，這場流感夢魘，說不定也是一個讓老想往外跑的香港人停一停的機會。在經濟不景和疫症蔓延的陰霾下，人心難免憂鬱，但在家千日好，能與家人一起，放一個平淡平安的長假，也是亂世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