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5月 26, 2009

曹仁超《Milk》訪問

近年不常看《Milk》,大書可有可無,小書薄而精。那些文稿有無抄襲在下無從考究,肯定的是小書內兩版「對話」相當好看。
四O三期訪問陳雲,四零六期有曹仁超。
曹仁超以既得利益者的姿態,赤裸裸道出殘酷的事實。 筆者不跟他們那一套遊戲規則,拒絕別人強加的標籤,因此沒有太大挫敗感。
話雖如此,中環價值在部份傳媒的潛移默化下影響有多深遠,令人憂慮。
 之前在楊穎的網誌看轉載,他是由信報論壇轉載。訪問足有五頁A4紙,無論同意與否也值得一看。 

DIALOGUE WITH CHO CHI MING 與曹仁超對話 30/4/2009 Milk Vol.406
最近幫「失意體前屈」的EMOTICONOrz」改了一個名稱,叫「挫折號」,好適合用來形容這次與曹仁超訪談時的即場感受。 與曹仁超的訪談,除獲益良多,更是感慨良多,肯定是筆者一生最喜歡、最重要的其中一個訪談,因為當中充滿挫敗和憤怒。當上一代有人直截了當說「我霸住個位係都唔畀你上」時,當上一代有人兜口兜面向你講「你們整代人都中計了傻佬」的時候,怎能不感到挫敗與憤怒,怎能不發出「啤~」的一聲? 
從來沒有對曹仁超,甚至任何上一代當權者怨恨,而且心裡萬分感謝曹仁超直截了當的坦白,上層既得利益者絕對沒必要向被剝削者解釋甚麼,這是他對我們的關懷,憤怒,是對自己,挫敗感,是好的開始,Orz
  
M:你在1948年出生,又是一個BABY BOOMER(戰後嬰兒潮)的受訪者了。
C
:以中國人來說,我差不多算是最早的BABY BOOMER。 在四八、四九年左右,國共內戰已到尾聲,爺爺支持共產黨,將資金搬回上海,而那時候我老竇(爸爸)在香港做生意,她到上海娶了我媽媽便回香港,我在上海出 生的。五○年左右,大陸「抗美援朝」,而當時我們家族主要做煙草代理生意,抗美援朝將我們由「愛國份子」變成「黑五類」;加上當時聯合國宣佈對中國禁運, 煙草到港後未能運去內地,再死兩錢!
 
此舉對我們是雙重打擊,爺爺覺得勢色唔對,便叫媽媽帶我到香港避難三個月,於是我在三歲來香港,那才第一次見到爸爸,也不懂叫「老竇」。老竇為了氹我叫他,帶我到告羅士打大酒店(即現在的LANDMARK置 地廣場)聽演奏食西餅,那時代食西餅是很「得人驚」的事情,還有食呂宋芒、上山頂……幾乎所有香港最高級的享受,都由老竇帶我去試過。他最初以為我只在香 港留三個月,所以花了很多錢氹我,第一年大約花了五千港紙,大約是現在五十萬元購買力吧。後來發現我們回不了大陸,加上生意一落千丈,老竇開始酗酒,後來 爆血管,再之後便過身了。我懂事時,家裡便開始變得貧窮,你可以想像我的六十年代,甚麼穿膠花、油公仔、剪線頭、跟車送可樂等我都做過。
  
M:這種貧窮背景對你有很大影響呢。
C
:坦白講,我小時不知道自己貧窮的,身邊所有小朋友都一樣,我常以為「冇飯食」先算窮,我有飯開又怎叫做窮呢?其實老竇留下小量積蓄給我們,媽媽亦很小心運用,所以我從未試過冇飯開,真正貧窮的日子不算很長。
  
M:那麼你從那時開始有窮的感覺?
C: 現在回看,是因為太多朋友話我窮,我才知道自己窮。我認為問題在六三年老竇過身之後,他的朋友一而再地告訴我,其實我很窮。以前我常到茶樓飲茶,去食西 餅,但現在不能,為甚麼呢?我發現別人家裡有雪櫃、電視機,為甚麼我家冇呢?因為冇錢,爸爸的朋友告訴我,因為我死老竇,很窮。窮的感覺是他們告訴我的,I WAS TOLD。最令我感受到的,是別人對窮人的歧視眼光,甚至不准許自己的女兒和我玩,怕她愛上我這個窮鬼。
  
M:那時代找工作容易嗎?
C
: 也不容易的,可以講,每個時代都有其艱難。在六十年代,找一份工作要有舖頭擔保,人浮於事,找工作並不容易,不是想做就有工作的。我在六七年中學畢業,暴 動之後更難找工作,那時有工廠便做,冇就去穿膠花釘珠仔,住板間房、有飯食便行。反而我覺得現在要找工作的話一定找到,不過你們較揀擇而已。(M:以前你們的目標是搵食,現在我們的目標是發達嘛!)對啊!我曾經寫過:我們那時是搵食艱難、發達容易;現在社會是搵食容易、發達艱難。
  
M:現在越來越多人醉心投機,我不認為那是投資,而越來越少人工作生產,你認為這樣的社會沒有問題嗎?
C: 我認為社會是圓形的,例如美國戰後四九年大衰退,有工做便很開心了;到五十年代開始興旺;到六十年代美國進入所謂繁榮期,有飯食有屋住,有安定的工作,連 汽車都有,但看不到前路,所以到六十年代後期出現胡士托、頹廢派、吸毒問題等,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是美國迷失的二十年。(M:那香港的情況呢?)香港的五、六十甚至七十年代類似美國戰後,是貧窮時期,大陸不斷有廉價勞工湧入搶飯碗,老闆絕不會加你人工,窮人永遠是窮人,只有寄望下一代受教育,能夠成為香港的中產階級改善生活;(M:現在的香港類似美國的七、八十年代?對,香港在八、九十年代至現在經歷了三十年的繁榮期,我們受過教育、有學問,而班鬼子佬(外國人)一步步撤離香港,我們對上沒有CEILING,我們REPLACE了他們的位置兼夾享受了香港的全盛時期,我們由貧窮階級進入中產階級,叻一點的更能發達!
  
M:那我們這一代後生的又如何?
C
:但問題是,當這班人坐上中產階級的位置之後,後來的一批如何上位呢?現在你們上來,已經有我們百幾萬中產階級坐晒位,我們不會讓你們上來的!這情況類似七十年代的美國,而到八十年代後期上位的都不是中產階級,講的是INNOVATION、互聯網,二千年講的是INTERNET世代、X GENERATION。不過香港沒有X GENERATION,香港社群只得幾百萬人,如何建立互聯網呢?美國有數以億計的人口,因此能建立互聯網。
  
M:對啊!有年輕人投訴上一代霸著位置不讓年輕人上位呢!
C:點解我要讓個位出來?!對不對?我這個位置月入十幾萬,坐得好舒服,點解要我走啫?!我不單只不走,更專登不讓你上來!因為我沒有責任讓你上來的,這個位坐得我好舒服嘛!
  
M:你們那代人掌握了成功的方程式,上了位後便不斷重複流水作業,結果令到很多產業發展停滯不前呢。
C:對啊!日本也一樣!九○年代到現在都是,上一代霸著位置,死都唔改,硬係不讓你上來,所以有「望窗一族」,不過我見到日本開始有所改變了。(M:我又看不到香港年輕人凝聚了甚麼力量出來呢。)所以我常說東方人有「奴性」問題,上一代人阻著,為何不反抗呢?另找商機呢?美國新一代找到互聯網、SOFT WARE3-GBIO-TECH等我們不懂的產業,打低美國既有的中產。當然,這班人又重複我們所做的,霸著位置,壟斷,不讓後來的上位,KILL YOU WHEN YOU ARE BABY!互聯網開始出現霸主時代,類似美國六、七十年代,我相信下一代又要用十多二十年時間去抗爭了。
  
M: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沒有或者未能去抗爭,你會否認為是因為我們渣斗?
C:對!為何我們可以隊冧班鬼子佬取代他們,而你們不隊冧我們呢?(M:渣斗之處在那裡?)唔敢隊冧我地囉!我在七二、七三年已經在《明報》寫文章:「鬼子佬滾回老家去!」因為將來是我們的,JARDINEWHO ARE YOUWHEELOCKWHATS YOUR NAMEHUTCHISON?乞人憎呀!我在七十年代已經預言三行時代結束,十大地產商時代來臨,我們要做HERCULES(神話中的大力士),只要讓我們雙腳著地,連地球都能抬得起!所以我們兩腳著「地」,利用香港的房地產,就可以隊冧班鬼子佬!那年代讀大學的精英,畢業時便曉得「GOOD MORNINGSIR!」、「YOUR MOST OBEDIENTSIR!」, 六十年代大部份精英最大理想是守規矩做公務員,但最後被我們這班反斗星打低晒!我們這班不服從的,有錢便買地、冇錢的買地產股,最後成為贏家,身家比他們 多得很呢!我們憑著香港的房地產撈了一大筆,叻的就像李嘉誠,而這遊戲自七十年代玩到一九九七年,然後再冇新的地產企業出現,亦不能再以房地產創造明天 了。
  
M:你所講的利用房地產的HERCULES,不單只隊冧班鬼子佬,仲隊冧埋我們這班下一代喎!因為你們碌卡碌埋我們那張啊!
C:不是你們,是四代人。第一,我們冇樓的上一代;第二,我們這一代冇樓的;第三,下一代冇樓的;還有大陸出來冇樓的。所以有四代人做我們的奴隸嘛!我們一代人搵了你們四代人的錢嘛!(M:呀~Orz…)做乜你們這代人咁蠢,仲被我們呃!一出身便整個龜殼你孭,爬下爬下,你做乜孭個龜殼呢?(M:呀~Orz…)「孭個龜殼做蝸牛」是我們SET出來的RULES嘛!點解一定要遵守我們的RULES呢?
 
M:即是說我們自小接受你們的教育,要尊師重道、便宜莫貪、沒有不勞而獲、要守規矩,然後一出社會便上了你們的當呢。
C: 對啊!要不是哪裡來四代人養我們一代呢?有些學校提倡甚麼知識博大、性格優雅,講出來堂而皇之,但對出來社會做事可能沒甚麼幫助。我可以教你的,不是你的 人格會否優雅,而是「如何在不犯法的情況之下發財」,這其實是大學應該提供的教育,但這些都不能公開,說出來便會被責罵為「衰人」。欺負弱小,我每日都 做:回家食飯,食魚、牛、豬…這個世界永遠都是有智慧的動物食冇智慧的,「死蠢」就當然被人吃掉,但是,這些都不能寫進我的投資日記嘛。(M:你們那一代人講一套做一套,還教我們做隻死蠢的豬呢!我們徹底地被整了!)作為農莊的主人,WHY SHOULD I TEACH THE PIG TO SING?冇理由教隻豬去唱歌0架!只要你們聽教聽話、乖乖地做豬仔,那我就有豬肉吃了!對不對?聰明的人要THINK OUSIDE THE BOX嘛!要超越上一代,就不要一味聽教聽話,永遠成為上一代的COPY
 
M:今時今日在香港可以不買樓不買股票嗎?
C
: 你也可以去上海玩嘛~到了大陸的時候,你在社會上層,九七年後在大陸面對的環境,就類似我們在七十年代面對著你們。這個世界一定會有上層與下層,你在上層 便成為既得利益者,唔好運在下層的話,你便是被剝削那班。這世上無論甚麼制度都有剝削者和被剝削者,我們這一代人是剝削者,而你們是被剝削者嘛!就算是我 比你勤力工作,我的財富最多比你多一個開,何解現在我的身家比你多十個、一百個開呢?因為我在剝削你嘛!你不知道嗎?我八元買匯豐銀行股票然後一百六十元 賣給了你嘛!我們這一代人的成就建基於你們身上嘛!
  
M:你對年輕人有甚麼建議呢?
C
:年輕人不反叛就無資格做年輕人,我主張年輕人反叛的,但要知道這世界不是你玩晒,所以要PLAY ACCORDING TO THE LAW,要在法律框框裡面造反,最多被人家話不道德,但要做法律容許之下的事,即是做一個「合法而不道德的人」!你們有兩個方法。第一,就好像我們在六十、七十年代覺得唔服氣,「點解要去GOOD MORNINGSIR!」?於是我們就去玩一瓣鬼子佬不懂的,去炒地皮,最後會德豐(WHEELOCK)、和記(HUTCHISON)、怡和(JARDINE)都 輸了。你們為何不去玩一瓣我們不懂的?沒理由去葡京搵何鴻燊玩嘛!每一代人都要找突破點去隊冧上一代,你們這一代人連找破綻都不去想不去做,又如何突破 呢?我們很多人的死穴是「恐共」,我們身光頸靚,不夠膽去大陸玩,而你們身無分文就應該去闖,這是第二個方法─將我們成功的方法拿去另一地方玩。今時今日 的香港人一定要學懂兩件事:第一,ASSET ALLOCATION,資產配置;其次是STOCK PICKING,即揀股票。
 
M:我們在香港一定冇得玩嗎?
C
:你們在香港一定唔夠我們玩,第一,遊戲規則是我們SET的;第二,我們在香港搵老襯搵了幾十年,財雄勢大;還有,「喂阿曾、阿任,點睇呀?搞搞佢啦~整個勾地政策啦~」阿曾與我們是同一輩的,大家碌地沙玩大,我一個講唔掂,十個如何,我們是一群人,不單只這一群,連官都是自己人,都是同一代,都有共同語言的嘛!WE ACT THE SAMEWE THINK THE SAME!有默契的,我們信奉同樣的價值,「嘩~冒牌BEATLES來港!」便一窩蜂湧去聽了,我們都是聽THE BEATLES長大的一代嘛。
  
M:房地產一日在你們手中,一日都仍然由你們話事呢。
C
:沒錯,房地產不跌,你們又如何上位呢?你們賺埋賺埋的錢只得三個選擇:第一個選擇─買樓,一炮過,供一世,條命賣給我們;第二個選擇─租樓,凌遲,每個月割一塊肉;第三個選擇─(目訓)街。你們跑不掉的,甫進入這個系統,就不斷被我們吸水,我們是SUCKER,大概由十個傻佬供養我們一個,所以我們必定很肥的,所以我們飲得起十多萬一瓶的紅酒,因為PAID BY YOUNOT PAID BY US嘛!香港被我們DOMINATE,不單只房地產,是所有的都被我們控制了。
  
M:你們這班人的價值觀是「錢就是一切」,你覺得這是正確的。
C
:炒樓炒股票有甚麼問題呢?(M:全港市民都炒樓炒股票也沒有問題?你 們不炒樓炒股票,誰來接我們的貴價貨呢?我們的貨大部份在七、八十年代建立,在九十年代派給你們嘛!所以見你們在九七年接樓的時候,我覺得你們是傻佬,我 們從每呎一百元炒至一萬元,炒了一百個開還接貨?!就算每呎四千元去接貨都是傻佬,每呎四千元都賺你四十個開!我太太說,我甚麼都沒有,只是有錢;而你們 甚麼都有,只是沒有錢!我一直相信「錢就是一切」,但這一兩年開始覺得不是了。(M:為甚麼呢?)有時都唔知賺咁多做乜,以我太太的理論講:第一粒鑽石就話嚇親我;第二粒鑽石,略有驚喜;第三粒,你應酬我嗎?第四粒,我覺得討厭;到第五粒鑽石,喂,搞搞新意思吧。現在班有錢已經多錢到癲癲地亂花錢了。(M:那就不要賺太多,漏一兩粒鑽石可給我們吧!)幹嗎要給你?而且這可不是我一個人決定,是一組人的決定。
  
Profile原名曹志明,1948年 上海出生,年幼時家道中落,中學畢業後沒上大學,投身社會工作,在紗廠當學徒,及後轉投證券行業,並任職《明報》,一九七三年與林山木創辦《信報財經新 聞》,現為《信報》董事及專欄作家,其專欄《投資者日記》以獨到的眼光及幽默筆觸分析香港股市以至政經形勢,深受歡迎。曹仁超的投資經驗非常豐富,見證香 港股市各大小起跌,而且戰績彪炳(其戰績跑贏恆生指數),被視為香港的「股海明燈」,是香港其中一位最權威的投資評論家。名句「有智慧不如趁勢」深入股民 之心,出版著作包括《論勢》、《論戰》和《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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