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1月 05, 2013

劉智聰《明報》專訪

業餘攝影師 重塑廢墟生命 30/12/2012
文/林茵 圖/劉焌陶、受訪者提供

【明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坍了。

劉智聰的攝影作品裏,很少見到前兩者,鏡頭總選定在終結一章。

曾經生活過的人離開了。

他們現時在什麼地方?

他們帶走什麼、留下什麼、為了什麼?

餘音裊裊,充滿懸念。

這青苔碧瓦堆,是最後也不是最後。

城市空間急速變更,一些高樓被用完了,迅速拆掉再蓋新的;一些被擱在一旁,靜靜枯萎,人不再對這地方有興趣,空間回歸野草、藤蔓、雜樹,大自然的懷抱,也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

在末日與新紀元之間,讓我們細看廢墟。

劉 智聰的廢墟攝影開始於世紀之交、政權之交,「那年有機會到英國讀書,剛好九七年六月三十日落機,在英國人家中看香港回歸直播,九九年才回來。去時在啟德上 機,回來已是赤鱲角新機場。朋友說,你都幾搞笑喎,將自己的回歸押後了兩年。只不過兩年幾,香港已變了很多,一下子好多舊東西消失了,尤其是有象徵性的事 物都轉了。」

從啟德到赤鱲角
自小鍾情舊物,讀書時念設計,攝影堂功課都往舊地方鑽,拍攝逝 去年代的東西。回港後做 廣告拍攝、多媒體工作,公餘時還是帶著相機流連舊地。「二千年開始好認真地買器材去影一些即將要拆的地方,那時好像好多野拆,像大磡村、虎豹別墅,每年都 有好大項目。」轉念想想,又補充,「不過其實香港成日都係咁」。

最初幾年拍攝只為記錄,像其他人一樣,知道此情此景不再,用照片記下 來。 後來拍多了,不再滿足於純粹紀錄或追求畫面震撼。「我們好多時都是從歷史書知道舊香港是怎樣,或者聽人講,都是二手材料,跟你親到現場,在舊建築中睇到前 人的生活氣息很不同。」人去樓空,雖無機會見證前人生活實況,還是可從留下來的痕跡無限聯想。「現在較喜歡以攝影提問,帶出一些思考和討論空間。」荒廢場 地給人穿梭時空之感,照片凝定時間流逝的結果,來龍去脈卻是曖昧,「沒標準答案,不同人睇我的相會有不同反應,有些會思考,也有些只會諗起『呀我以前在這 裏返學』,有些人純粹懷舊」。

荒地歷史痕跡引發無限聯想

常說香港地方不夠用,為何這麼多廢 置空間?「新界是荒廢村 屋和被殺的村校,鬧市也有很多,像工廠,整條生產線搬上大陸,剩下大批機器整齊地放著;市區重建收樓,不過這些只空置一段短時間。在鬧市中空置很久的也 有,例如灣仔的南固臺和聖璐琦中學,荒廢幾十年,嘉賢臺荒廢廿年,都很近鬧市和貴價地皮,所以(廢置空間)是遍佈各區的,而且好多時無閘無鎖無保安。不過 亦可以突然變得好快,有次看中一間荒廢學校,事先考察過環境,想好主題和構圖,兩三日後帶齊器材去,又約了朋友做模特兒,點知成間學校已經拆爛晒。」順水 推舟,模特兒穿上校服站在頹垣敗瓦間,照片也另有一番意味。

不抗拒發展 拒抗無理丟空
喜愛 廢墟魅力,但劉智聰並不 抗拒發展,「舊的被拆再起新的,這件事一定會發生。最不該是一個好端端的建築,無人用,就這樣荒廢丟空十幾年,只為政府一些冗長和死板的程序。因為建築物 一無人用,損壞速度會快好多。而不少活化了的古蹟,也變成高消費場所,大部分香港人無機會進入,這發生在一個經常唔夠地方用的城市裏,明顯不合理。」

不求震撼 但求傳遞信息
香 港說大不大,要走遍也不易,落在鬧市縫隙和荒山野嶺的廢墟,如何找到?劉智聰收藏了一疊多年來的街道圖,對比新地圖,總能發現有些地方消失不見;或地圖上 明明有建築物名字,google衛星圖看起來卻灰綠一片,便應是草木佔據的荒廢地。背上大包器材腳架,一個人走幾小時山路尋找荒村,體力要求甚高,「結果 找不到、或者原來沒空置,就當行山吧」。

新舊地圖對比 尋市郊廢墟
報章財經版的物業交投、市區重建新聞也是消息來源,「這些地方空置時間通常很短暫,要趕在它拆之前影,有時也趕不及」。

很 多荒廢村校和大宅都是鬧鬼熱點,劉智聰笑說沒奇遇。「度度都有鬼架啦,尤其係呢尐地方,如果我諗就無可能影到呢尐相。通常一個人去影,有時仲係夜晚,要長 期捕光,不可開燈,15分鐘一直企係個度等,你一諗呢尐就好恐怖。我會掛住諗點樣影好眼前既作品,呢尐地方每個角落既畫面都可以好震撼,但我唔係追求震 撼,而係要表達到我想講既野,咁就要將自己冷靜落黎思考。」為了照片適合放大展覽,他用4×5的大菲林相機,每次出行僅十張菲林,因此很節省地影,「初時 忍唔住,現在愈影愈少,希望每張相都影得有意思」。


劉智聰(劉焌陶攝)
   

迴 光反照:曾經爭取變無人要好諷刺--2005年劉智聰於上海街視藝空間舉辦第一次展覽,主題是荒廢學校,「學校是人生首次獲得知識的地方,所以我首次展覽 也想以此為題。」這張照片名為 「迴光反照」,「大家讀書時努力爭獎項,樣樣都要比賽、要贏人地,拎到獎甚至可令學業生涯更順利。但當年爭餐死贏黎既獎盃,到學校停辦時無人要,好諷 刺」。除了拍攝學校,劉智聰也愛收藏有關教育的舊物,像舊教科書、舊教學掛畫等,「從前的小孩教科書是水彩畫,幾隻大字,好簡單好靚,又有舊相,睇到以前 細路仔的服飾。而且從舊課文對照現在的,會發現而家教的東西唔同晒,價值觀好唔一樣,睇返也是另一種感受」。(受訪者提供)
   

對 望:主角都沒離開 與後來者對望--「對望」系列數月前在文化博物館展覽,「這些年走訪不同地方,每每人去樓空,值錢野拎走晒,周圍被翻摷得好狼藉,牆上 卻仍掛著照片。通常都是些重要的人,例如家中長輩、學校的捐款人,他們的照片本來被放在整個空間裏最尊貴的地方,但人們搬走時卻沒帶走,有些瓷相也鑲死在 牆上帶不走,結果他們就留在那全屋最靚位置眼睜睜地看著空間零落,跟我們這些後來者無言對望。」這張慈善捐款人的照片,當年支持學校建立,直到學校荒廢了 被留下,尷尬地笑看著這衰頹的空間(受訪者提供)
   

放 課後:如何面對校園外的世界?--「放課後」是一系列擺拍作品,主角都穿校服,「我想呈現大家放學後的遭遇,因為覺得返學學好多野,卻無教如何面對學校以 外那真實的、瘋狂的世界,其實學生們是否懂得處理放學後的各種問題?」「當 信主耶穌,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是我們常在街頭巷尾見到的傳教標語,這大型直幅特別像廣告。劉智聰想像,「如果有日一個年輕人好唔開心,一些問題得不到解 答,放學後上到天台,望見這標語對佢會唔會有幫助呢?」照片刻意剪走句首耶穌那幾個字,希望無論從宗教或非宗教的角度閱讀都可以。(受訪者提供)
   

最 終風景:牆上風景畫最後留影--「最終風景」的拍攝對象是舊建築裏剩下的圖畫,「從前很流行整幅牆紙是一幅風景畫,畫中那漂亮的地方,屋主可能一世都沒去 過,也不知道在那裏,或者是虛構的。但他們在此生活時卻日日望著,貼它是出於一份嚮往?搬了新地方,大概會換另外一幅畫。同時,我拍的照片也是在呈現那地 方的『最終風景』」。這是荃灣一幢舊工廈的牆身,「入伙時畫的廣告畫,講大廈位置便利,有碼頭有海景,令人嚮往,吸引買家和租戶。數十年後它外面已變了高 速公路,大廈也要拆了,唔再需要這幅畫。人們會別處再起另一幢,也會再有另一幅的畫面」。(受訪者提供)


城 市墓碑:建築不斷拆 人們卻生活如常--「城市墓碑」系列,將每幢荒廢或快要拆卸的建築物當墓碑去影,有種哀悼感。「好似拜山那樣對到正,要對面剛巧有高 位先得,限制大,很多 畫面可遇不可求。」這幅拍攝將拆的葵盛村,「幾十年來住過數以百計住戶吧,影時它已圍了板拆緊。成件事都好香港,不斷拆,而前方公園的人們如常生活,推 BB車、放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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