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為爭氣

張著口死去　29/7/2010　林燕妮
【明報】很多人是張著口死去的，還記得年前讓大樹壓死的美少女。嘴巴張得很大，顯然是受驚張口大叫，生命便在那時停止，所有表情都停頓在那一刻。

亦記得消防隊目蕭先生讓救上天台時嘴巴張得極大，顯然是在極力爭取吸一口氣。他和另一位年輕消防員，只離開天台門口三級樓梯便可出生天，但是沒氣了便是沒氣了，差一吋也不行，多令人惋嘆啊。

還見過不少病人在昏迷中翻著白眼張著嘴巴喘氣幾天而亡。我跟自己說：「我死時一定要閉著嘴巴。」我這腦袋是什麼來著？竟然以為可以自我控制。

兩周前睡夢中無法用鼻孔呼吸，人半醒了，唯有張著嘴竭力吸氣，每一口氣都吸得很艱難。那才恍然大悟，人的求生本能就是怎樣才能吸到一口氣便怎樣吸氣，哪還有空兒擺姿勢。

真遲鈍呢，二十幾歲後期沒跟家人住，搬了去跑馬地。有一夜突然無法吸得進氣，空氣到了喉頭便再也進不去了，我本來就病著，開始肺炎，想來是一塊痰把 氣管塞住了，那種窒息的感覺很恐怖。我撥了家裏的電話，聽見爸爸的聲音，但我是完全發不出聲音的，沒有空氣，聲帶哪能抖動？我很害怕爸爸以為有人打錯電話 便掛線，那我便死定了。

料不到爸爸沒掛線，還猜得到那個無聲電話是我，二話不說便馬上從渣甸山飛車而來。在等待爸爸的期間，我不停地跳來跳去，希望把痰頓走。幸而渣甸山離跑馬地很近，爸媽很快到了，把我送了去養和醫院，我在醫院內病足整個月。

是否父女靈犀相通？爸爸不來我還能活下去嗎？ 爸媽心疼極了，這個女兒有家不住，偏要到跑馬地一個四百呎的小單位住。

我記得爸爸第一眼看見我那小地方便幾乎流淚，那是我沒生病之前。為什麼自己搬出去，原因太複雜了，我這個不聽話的，常把媽媽氣個半死。

一口氣，原來對生命那麼重要，吸不進氣，若有十個嘴巴包管十個都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