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1月 26, 2010

林桂霞《東周刊》專訪

林桂霞 夕陽送行者 24/11/2010 
東周刊 黃潔鈴

林桂霞說自己是一名師奶,當義工二十年,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她九五年成立榕光社老人服務團,早前獲亞視選為「感動香港十大人物」,與教育家田家炳、醫生高永文同台領獎。

林桂霞幫獨居長者搬屋、有病入院到殮葬一條龍服務,不收分文,只想他們「開心來,尊嚴活,放心去」。

善心背後,隱藏著一個秘密,「爸爸離開人世時未能送他最後一程,是我最大的遺憾。」這個遺憾,驅使她無私奉獻,幫助素未謀面的人安心上路,成為夕陽 送行者,「我不是偉大,只是你好彩遇到我,我亦好彩幫到你,就係咁簡單。」林桂霞所做的看似平凡,但在這充滿計算的社會,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

星期日下午,林桂霞帶著日曆、頸巾,來到慈雲山慈正邨,探望八十四歲的獨居婆婆陸瑞香。婆婆早年喪夫,靠拾荒為生,多年來因失去至親,精神變得錯亂,全屋放滿雜物,終日躲在後樓梯。

記者跟在林桂霞後面,稍為推開防煙門,已傳來一陣惡臭,記者閉氣強忍,難得林桂霞神態自若,蹲下來向婆婆噓寒問暖,為她戴上頸巾,給她五十元超市禮 券。「我用不著,不要了。」婆婆說。林桂霞見狀,即掏出銀包,拿出五十元紙幣給她,並大聲在婆婆耳邊重複說了幾遍,怕她忘記:「你袋穩尐錢,記得用來買食 物!」「霞姐好熱心幫助長者,記得第一次跟她到長者家中探訪,那位長者的家又是一陣惡臭,她二話不說,走入對方廁所幫手清潔。」另一名義工施姑娘說。

男人婆能夠將心比己幫助這些無依無靠的公公婆婆,因為林桂霞的童年,已面對一群孤獨老人。兒時住李鄭屋木屋區,那兒有不少退 休的獨居媽姐,很喜歡跟小桂霞說從前、講辛酸,「個個都叫我霞女,她們愛錫我,還教我穿膠花,賺點零用錢。」只是不消多久,總有一位媽姐無聲無息的消失, 旁邊的人說:「佢走咗啦。」只得四、五歲的她,隱隱覺得不妥,「孤伶伶走,好慘的。」林桂霞的童年,生活清貧,一家六口靠父親當廚師為生,她自認「街 童」,「全屋得一張床,無地方,索性(目訓)街。」家中重男輕女,大哥能讀小學,她排第二,只能到天台學校上學,學費一元一個月,只讀了三年,「爸爸曾經 不讓妹妹讀書,我反對,寧願自己辛苦賺錢,希望妹妹讀到書,最後她能完成中學課程。」十來歲,已做過洗衣店、製衣廠,她不覺犧牲,甘當家中的小管家,「媽 媽是嬌嬌女,婆婆紥腳,爸爸一星期回家一天,我是『男人婆』,負責幫屋企擔水、煮飯、打掃。」她睜大雙眼說。

照顧一頭家,對林桂霞並不困難。廿一歲結婚,誕下一子一女,繼續工作,「不想當一名只會跳舞、唱歌、行街的師奶,覺得好無聊。」

遺憾恰巧八十年代,慈雲山村進行大規模清拆,公屋評議會招募義工協助長者搬遷,林桂霞即自動請纓,「夜晚一個人走到屋邨找長 者傾談,由最初被『嘭門』拒諸門外,到他們慢慢接受,開一條門隙聽我說話,再給我入屋,傾足三、四個鐘,滿足感好大。」林桂霞為長者搬屋、裝修,最高紀錄 是一天為四、五間屋鋪設膠地板,晚上再走到多間醫院探望長者,「辛苦?唔覺喎,像有個使命要去做,不去探望他們就不安樂,不想他們留院時感到孤清。」後 來,她覺得公屋評議會義工隊的靈活性有限,便與幾名義工成立榕光社老人服務團,當上主席,「起初沒有會址,開會要『打游擊』。」直到今年,她們才覓得會 址,可見資源緊絀。

由慈雲山村清拆至今,她們接觸過的長者超過二百人。二十年來,雖然長者們被分派到不同屋邨居住,但感情不變。

「曾經認識一位長者,我叫他做『直板人』,因為一次背部手術,影響了神經線,多年來都不能彎腰坐,一隻腳潰爛,為幫他爭取在家中加建傷殘設施,經常 和房屋署官員爭論,搞到我好似潑婦一樣,個個都怕了我。」這份對長者的關懷和肉緊,源於林桂霞對亡父的思念,「仔女十多歲時陪他們到加拿大讀書,在當地生活了一段時間,爸爸卻在那時患病,白血球過多,半年就走了。」「兒時覺得爸爸唔錫我,但他這一生最貴的一隻表是我買給他的,幾套西裝又是我替他做,他離世 前不斷問我何時回來,好遺憾來不及送他最後一程。


「父親還說,我是子女中最懂性的,未能讓我讀書,成了他的遺憾,事實是我從來沒有怪他。」她眨一眨眼睛,望著天花板說。兩父女,哪能計較?

牽掛一個人離世,最不幸莫過於帶著遺憾的走。榕光社○八年推出「夕陽之友」計劃,從醫院探望、認屍、出殯到骨灰安放,均按照長者遺願進行,希望他們快樂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林桂霞所做的,在很多人眼中可能是厭惡性工作,就算是親人,都未必能做得妥貼,「有次到醫院探望一個患癌的婆婆,發現她成身濕晒,於是幫她抹身、換 衫,連假牙都擦乾淨,見到婆婆精神不錯,自己都開心,誰知過兩日她就走左,原來是我幫她換衫當晚離開的。」見得死人多,心情難免有影響,「最初見到老人家 走都好大感觸,但都習慣了,生老病死是每個人必經的,看到他們安心上路,沒有牽掛,是大家都開心的事。」

契女她連長者的家人,都放上心,「有位伯伯六十多歲離世,留下讀小學的女兒寶蓮,由於太太是內地人,未能來港照顧,於是我做 了寶蓮的監護人,一星期三晚到女童院幫她補習,放假帶她回內地探望母親。她讀中學時,還接她回家住,收她做契女,直到中五畢業,她才與母親團聚。」林桂霞 認為,幫人不需講理由,「昔日我是街童一名,都想有人幫到我,給我讀書的機會,但我得不到;今天當我有能力,好想幫人完成他們的心願,就係咁簡單。」訪問那天,林桂霞和義工們乘著食環署的專船到東龍島對開海面為一名獨居婆婆進行海葬,大浪令船身搖晃不定,食了暈浪丸的林桂霞也頂不住,「好頭暈,不能站起 來,否則會嘔。」最後她只能目送義工將婆婆的骨灰撒進大海。縱然辛苦,但林桂霞仍會繼續做,「最多向食環署反映,叫他們換隻大船!」榕光社沒有政府資助, 只能靠申請慈善基金及籌款維持,林桂霞遂與友人合資搞餐飲公司,提供學生飯盒,希望將賺來的錢捐給榕光社,「可惜頭三年蝕錢,公司生意忙得令我少了時間做 探訪。」去年生意好轉,公司捐出七萬元給榕光社及苗圃行動。

林桂霞出錢又出力,感動了不少義工加入,她多次提醒記者,訪問不要個人主義,「如果有其他人當成自己的功勞,我覺得好唔岩,沒有群策群力,哪會有力 量?」說實在的,記者總想在林桂霞身上找出石破天驚的「劇情」,例如死過翻生、有人報夢要她幫人之類的事件,令她不計較回報去幫人,變得符合「人性」。可 是跟了她多天,卻始終找不到。她幫人,就像口渴了要飲水,天涼了要穿衣那麼簡單自然,出於真心。原來,計算的不過是記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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