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時空的社會不公

蝦醬蒸腩肉與跨越時空的社會不公平
11/6/2012　馮一沖

【明報】心累，一事一物都惹人煩厭。安安靜靜的吃早點，窗外同樣是煩人的「樓景」。想想「樓景」這個詞，絕對是港人自嘲之作。早前澳籍朋友初次來港公幹，到新建港島東商廈群上班，周邊還密密麻麻的圍著舊樓，單位像一個個小盒子拼湊起來，跟她理解的「住宅」是兩回事，難怪她真心的問﹕"So, seriously, where do people live？"

性格小店，不買拉倒
當看慣的樓景和同樣荒謬的地盤景廣告景忽然變得煩人，就知道是時候獨個出走樂山樂水去了。心上惦記著的安慰食物是大澳老店的蝦醬蒸豬腩肉。舟車勞頓兩小時，終於到步。踏入老店，卻剛好午市收爐，原來好事可以如此多磨。也好，一番喘氣流汗，賺得青山綠水。以地道小吃充飢之後，還是對蝦醬蒸豬腩肉念念不忘。於是走到一家人手石磨的蝦醬店，向老闆請教蒸肉秘技。一輪口頭傳授後，老闆拿出自製單張食譜相贈，上面詳列幾道蝦醬菜色的材料做法，除了蒸肉，還有蝦醬通菜、蝦醬雞翼和蝦醬炒飯，都以砂糖「吊味」。為了傳真，單張還選用彩色打印，可見老闆是如何自重。難怪排在前面那位不識好歹堅持以殺價自娛的遊客，惹來老闆一句「這是辛苦錢，不買拉倒！」。性格小店更堅持現磨現賣，及不加防腐劑，所以都用近乎「囑咐」的語氣提醒客人要盡快把蝦醬吃完。

查本地蝦醬乃以近岸白色小銀蝦為材料，銀蝦回岸後清洗搗爛，以石磨磨成醬，加海鹽在烈日下發酵至少三星期，其間得要不時攪拌，以釋放魚腥。如今大量生產的蝦醬廠都以機磨代替石磨，入口當然沒有後者順滑。別以為此物一味鹹香，其實為免掩蓋銀蝦鮮味，海鹽分量要點到即止。所以老闆說，淡口蝦醬才是上品。

停止發展？持續發展？
回到家中，急忙開炊，混了蝦醬的飯香也真箇銷魂。邊等開飯邊看新聞，才得知本地僅餘的幾家蝦醬廠正面臨倒閉的命運。事緣政府將於年底禁止所有拖網漁船在本港海域捕魚。網捕銀蝦的拖船也被列入規管範圍，也就是說，本地蝦醬將因為沒有材料而很快絕跡，除非改用品質參差的內地白蝦為材料。根據政府所列，禁止網捕有幾個「好處」。第一，保育海洋，使具商業價值的生物品種在本港水域重現，也可使具生態價值的生物（例如珊瑚及海龜）得益。第二，有關措施可有效促使本港漁業轉往可持續方向發展。第三，此安排可在二十五年後，使漁業資源及魚獲價值，分別提高五成及七成。第四，此安排可幫助發展休閒釣魚、水肺潛水及生態旅遊等活動。

每次聽到「環保活化」、「綠色保育」、「持續發展」等等詞語都必起戒心。特別當這些原本中性的概念「被冠上」道德價值時。真的，人家已在道德高地，你還能拿他怎樣？保育海洋這麼冠冕堂皇政治正確的大道理，誰敢冒犯？問題是，要現在「停止發展」去成就將來「持續發展」；要眼前人勒緊肚皮、讓將來另一群人（或珊瑚和海龜）生活充裕，又是否本末倒置、矯枉過正，甚至製造了一種跨越時空的社會不公平？有沒有跟漁民商量一下，寧願繼續適量網捕，製作蝦醬，還是發展不知將利及哪個發展商的休閒釣魚、水肺潛水及生態旅遊？

飯熟，吃一口現磨現賣的蝦醬，不必多等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