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的市長

4/10/2014　馬家輝

【明報】高雄氣爆案進行調查，市長陳菊被傳訊，法務部想看看她有沒有「瀆職」，應否對致命悲劇負上行政疏忽之責，若有，便要坐牢，也要下台。

陳菊於傳訊結束後，面對記者，基於「偵查不公開」的理由，不透露細節，只願說，據實以告，問心無愧，對得起高雄，更對得起台灣；但氣勢向來堅定如鐵娘子的她終亦忍不住雙眼泛紅，流露明顯的委屈。

當然委屈了。這樣的悲劇，真相尚未查明，涉事企業到底該負何責任在偵訊之中，卻忽然，把偵查對象往上提升，先找官員開刀，把市長召喚到警察局左問右問，未免冒進，難以服人，怪不得綠營質罵此乃「司法差異待遇」，藍營主政的地方出了災變，市長無罪，綠營主政之地則慘矣，市長備受刁難，彷彿為的並非求問真相而只 是人頭落地，是另一種藍綠撕裂的政治格鬥，在市長改選將至之前，先把你傳訊再說，僅這動作已經掃你面子，可讓藍營對手稍佔上風。

是的，藍營對手，理所當然地食住上，窮追猛打質疑陳菊誠信，更公開用「老太婆」三字形容她，充滿歧視之能事。陳菊才六十四歲，比馬英九才年長一個月，比吳敦義年 輕兩年，比連戰年輕十四年，從來不會有人把政壇男子罵為「老頭子」，可見女性政治人物之可憐可哀。但這其實是台灣傳媒的普遍現象而非藍營的黑心專利。都什 麼年代了，當談及女議員女市長之類，福爾摩沙的傳媒仍常附帶描述其打扮儀容和長相儀態，彷彿那是最基本的入場票，不可欠缺，但從來不會對男政客提出相同的期待。文化研究把這現象稱為「過度書寫」，是女人原罪，必須用額外的堅定心志來淡然面對。幸好陳菊有此心志，她笑道，「時間對人類非常公平，誰都會老，更何況我本就不靠臉蛋吃飯」。

陳菊靠的確是意志與剛毅。廿九歲那年，她擔任《美麗島》雜誌的編輯委員，參與民運，被抓坐牢，一坐六年，休閒八年後始重出江湖，搞工運， 做局長，替基層爭取福利。高雄市長大位是民選的，她一票一票贏回來，不騙不搶，用民主的方式打民主的戰爭，做了兩屆，政績突出，萬料不到來個氣爆悲劇，把 她爆進了另一波政治暴風眼。

一臉橫肉， 陳菊看上去兇神惡煞，那是宜蘭女人的臉容特色，用台語說便是「肉餅臉」。但在肉餅裡面，其實另有溫柔，如果台灣人欺負她，太不厚道了，連我這香港人也看不過眼，不得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