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星期日檔案》錄起了，看了兩次。
Paul Chu 戴著腳鐐跳舞 朱經武 20/6/2009 信報
採訪、撰文：盧曼思 監修：袁耀清
監修按語：
假如「以無法為有法，以無限為有限」是一代武痴李小龍的「武道」，那麼，「在建制裡反建制，在局限內破局限」，起碼都可以是科大校長朱經武的車尾 bumper sticker 金句吧。
朱校長既喜歡「反」（「身在樊籠裡，復得反自然」的「反」），也熱衷「破」（「破字當頭，立在其中」的「破」）。不過，不要以為 Paul Chu 會推翻建制、盡破局限。這位美藉華人應該會十分之欣賞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美利堅文評家佩里（Bliss Perry）念茲在茲竭力揭櫫的「戴著腳鐐跳舞」，以至記起五四時期愛國詩人聞一多的呼應：「恐怕愈有魄力的作家，愈是要戴著腳鐐跳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會跳舞的，才怪腳鐐礙事；只有不會做詩的，才感覺得格律的縛束。對於不會作詩的，格律是表現的障礙物；對於一個作家，格律便成了表現的利器。」
根據八年孤寂所創下的驕人成績，朱校長的而且確可以做到破格而出，但同時又不會破壞早已確立的制度。在朱經武的字典裡，沒有「推倒重來，另起爐灶」這八個字，而只有「不破不立，又破又立」這兩組詞。如是觀之，他的「破格」，準確的說法應是「為確立而破墨，為致知而格物」。
結案陳詞：朱經武懂得戴腳鐐跳舞，有時甚至是戴別人的腳鐐跳舞，而且都跳得很好。
最後武士「武博士」
長相有三分似年輕版何守信（何B）的科大校長朱經武，架上金絲眼鏡卻又不像《畢打自己人》裡面的好玩吧老闆「老襯德」。畢竟讀書人！
但又不要以為朱經武「嚴肅古板唔襟玩，墨守成規勁悶蛋」。回望過去八年他出任香港科技大學校長，朱經武用行動引證了天生骨子其實藏有大量鬼馬基因，做了不少叫香港人「嘩」一聲的破格舉動：「嘩，真是朱經武？」
其中，令人嘩得最大聲的自選動作，信是去年粉墨登場參與港台節目《創新戰隊》的演出。但見朱校長脫去金絲銀鏡、笠下銀色假髮、戴上半遮臉銀色面具，以一身「白版怪醫秦博士」的扮相，扮演型爆「武博士」，宣傳港產科研。「老腎（魯迅）話：『敷手巾餵魚子嘔（俯首甘為孺子牛）』，我今次就係『投資木粉為歌妓（塗脂抹粉為科技）』」朱經武以一口當年學自台灣港生的廣東話說，說時還一臉正經，如冷面棟篤笑匠。
港台網頁這樣介紹武博士：「原是平凡的大學校長，卻不忍見到魔獸令地球科技退步，於是挑選大學生組成保衛地球戰隊，決心與魔獸周旋到底。」節目中的朱經武雖然不用吊威飛來飛去兼且踢幾下佛山無影腳，但偶爾一個鹹蛋超人式伸拳動作兼且跳幾下粵語殘片式舞步，已足以令人看得目瞪口呆。「我個仔話so exciting，我就覺得好annoying！」
二○○一年，朱經武挾著世界殿堂級物理學家的名銜執掌科大，頭戴「德高望重」的光環，坐上雄霸清水灣的大班椅。校長室的二百七十度無敵海景，倒映著香港人對他的企盼與懷疑：「朱經武？做校長得唔得？」
朱經武於是將校長室變成教育實驗室，破格取錄會考十二分的陳易希以及多個才華別樹一幟的年青人，卻令實驗室硝煙四起，而他更得承受愛出風頭的八方指控。
八載證明，背山面海的真皮大班椅，在朱經武心中還是及不上實驗室那張高腳木凳。還有兩個月，他便要離開風景美得到較人心神不定的校長室，回到美國老家的四面牆，與大堆實驗儀器作伴──那才是真正令朱經武感到稱心自在的「物理天堂」。
不要被朱經武嚴肅的外表騙倒，他其實全身都是出位的創意細胞，否則又怎會墮入那個如做夢般的無邊科研大海？
破格１：燃點陳易希
兩
年前破格取錄被人揶揄為「陳十二」的陳易希，朱經武今天仍一臉自豪說：「陳易希的成績在進步中，我希望他成為香港的愛迪生。這個年青人創意一流，但性格有
點衝動。」過去兩年，朱陳一老一少在科大校園星空下相遇，老的從來不用訓導主任的口吻問少年：「你今個學期考幾多分？」他們談的，是老人當年在實驗室埋頭
苦幹的樂趣。【見另文】
除了陳易希，科大去年又再破格取錄三名於國際物理奧林匹克賽奪獎的中六學生。朱經武憶述當日在校長室門外碰見三人，還沒面談，直覺就叫他向下屬說：「收他們吧。」
然後朱經武回到校長大班椅，第一時間拿起電話筒，致電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秘書長史端仁（Michael Stone），
提出兩大理據：一、大學有吸納人才的自主權；二、年青人對就讀大學所在的地方最忠心，這是香港留住人才的理由。史端仁聽罷，沒有反駁餘地。朱經武乘勝追
擊，再作要求：「那麼，不要讓記者罵我才行啊！」翌日，科大和教資會聯手發出新聞稿，宣布取錄三子。有教資會背書，傳媒放棄狙擊，朱經武成功「拆彈」。
一而再、再而三破格收生，朱經武沒有顛覆香港僵化的考試制度，卻不自覺地噴出了幾道冷水。「我沒有否定考試，但我深信，人有其他潛能可以在考試以外被發掘。」如此眼界這般胸襟，原來源自其岳父陳省身。
數學泰斗陳省身當年得知寶貝女陳璞在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戀上農家子朱經武，不免擔心，尤其是陳璞告訴父親，愛人姓「豬」，嚇得陳省身以為這「豬」是專騙少女的負心人。陳老立即派出愛徒楊振寧，調查一下這位「豬先生」乃何方神聖。
楊振寧認識「豬先生」的導師，打聽得來的結果是：「Paul is Bright，May is Brighter」（朱經武聰明，陳璞更聰明）。這句話由楊振寧轉達，倍添說服力。一九六八年，朱經武和陳省身首次在美國機場碰頭。陳省身給女兒身旁的「豬先生」一個親切微笑，那一刻，阿武知道：過關了！
陳老那個微笑，令朱經武感受到「英雄莫問出處」的氣度。如今，他在陳易希面前，從來都不會提起那張十二分會考證書。
破格２：混合楊振寧霍金
陳
省身對朱經武的另一個教誨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不要跟在別人後面趕鴨子，要為自己創新領域。科大八年，朱經武最自豪的是破格成立全港首個高
等研究院，引入粒粒巨星出任國際顧問委員，負責為科大招攬研究人才。巨星陣容包括朱棣文、李遠哲、丁肇中等諾貝爾獎得主，而巨星中之巨星，則是擔任委員會
主席的楊振寧。
事
緣○六年楊振寧到科大跟朱經武聚舊，這趟由「豬先生」反客為主，向物理宗師推介其科研骨肉。「楊振寧最終點頭，是因為他認同香港具備天時地利人和，發展成
與內地接軌的國際科研中心。」講到高等研究，朱經武即眉飛色舞，最高興的，是他終於在香港實踐了國際級大學的研究理念。
他
的高等研究院做了什麼，大部分香港人都說不上，但肯定都會記得他在○六年請了物理學天才霍金來演講。講了什麼？記不起，但都不會忘記霍金令小島掀起了前所
未見的科學熱。而當順嫂陳太馬師奶都在追問黑洞來歷時，朱經武就獨自在臨海校長室裡，靜靜地領受混合楊振寧與霍金的滋味。
破格３：過濾董建華
多見物理少見人倫的朱經武，八年來沒有一件醜聞上身，秘訣源自三個字：戒政治！
二年董特首尋求連任，七間大學校長聯署支持，獨缺朱經武的名字。夠薑？卻其實，朱腰板，一直都挺得很直。
一九八八年，在美國得州休斯頓大學作研究的朱經武，獲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老布殊邀請，出席其於得州老家舉行的黨代表大會。這是個人榮譽，但朱經武想深一層：「民主黨人可會從此以為我是共和黨一幫的，拒絕給予學校資助？」惟有明哲可以保身，他選擇了向老布殊 say no！
「辦教育，一定不可牽涉政治，當中有太多利益瓜葛。」朱經武說，當日他拒絕簽名挺董，並非因為不認同董建華的施政，而是想避開政治。「這些年來，有人找過我當政協，我拒絕了。」
董建華因「腳痛」下台，朱經武貫徹其「政治隱士」的作風，君子地拋下一句：「董生的教育理念，其實我都認同。」恐怕除了一項：大學削資。
○三年沙士後，政府削減大學資助的幅度被朱經武形容為「見骨」，他亦是少數連番公開批評政府的大學校長。他怒火中燒，卻沒有憤而離職，反決定多留五年。結果，在有限資源下，找來楊振寧、霍金等巨星。
破格４：再造朱經武
朱
經武多次被坊間調查選為「最佳大學校長」，問他如何定義「最佳」，得到的答案是：「定了方向，就交由下屬執行。」他說，一個真正擔大旗的領袖，只管大事不
問小事，具海納百川的胸襟、高瞻遠矚的氣魄。這，就是校長室牆上「難得糊塗」這四個字的真正意義吧（「難得糊塗」乃係盛清鬼才鄭板橋的金句，另一金句是：
「我為東道主，不作奴才文章！」）。
在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臨海校長室裏，朱經武選擇了做一個不平凡的破格校長，披上那件體現人情物理的白袍，按照方程式啟動實驗：「燃點陳易希、混合楊振寧霍金、過濾董建華。」結果，他在商科主流之外，開拓了的一道清泉。
朱經武始終是武博士，從來不屬於穿西裝坐大班椅的世界。在那科研大海，武博士不介意扮鬼扮馬娛樂大家，甚至用液態氮做雪糕哄學生乖乖學習。
八年來，他用創意與香港的「退步獸」周旋到底。說他古肅因循，都是死心眼者的成見。現實的香港人，都不會做夢。
香港，從來都不是朱經武的家。過去八年，他這個過客走出象牙塔，上了寶貴的一課：做夢，還是在休斯頓大學那間熟悉的實驗室裏，最自在，最寫意。
今年九月，武博士將為美軍進行室溫超導體研究。可是向夢寐以求的諾貝爾獎進發？「哈哈！最緊要enjoy啦！」人約黃昏，事到如今，武博士的目標只有一個：為朱經武的晚年破格。
陳易希：校長真係好搞笑
「星
之子」陳易希一直視朱經武為偶像，去年與校長一同參與拍攝《創新戰隊》，在錄影廠看見他一頭銀髮，忍不住大喊：「嘩！好型！好正！」見到平日西裝骨骨的朱
校長講國語對白、擺出不同甫士交足戲，希仔說：「成件事真係好搞笑，證明朱校長不是個古板的人，有幾多個大學校長肯這樣做？」
「有一次，朱校長在校園主動跟我揮手，我卻看不見，直至擦身而過時我才醒覺。」希仔形容，朱經武就是一個會主動跟學生揮手的校長，難得。
兩年前朱經武拍板取錄陳易希，原來沒有親自面試。希仔說：「我第一次見到校長，是在開學禮。他走來叫我努力做多些發明。」朱經武說他是衝動少年，希仔笑認：「因為我做機械人會做足二十四小時，不眠不休。」
九
月將升讀電子及計算機工程系三年級，陳易希透露，他在剛放榜的二年級期考取得九點五分佳績（十二分滿分，若要取得一級榮譽學位，必須維持歷年取得九點五分
以上成績）。陳易希已適應科大生活，卻捨不得朱經武離開：「當日他收我，卻被人說博出風頭，但他連記者會都沒開過。」
「沒有朱校長，我根本不能入科大。我希望，在校長臨走前，請他吃一頓飯。」「大個仔」陳易希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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