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1月 29, 2009

當醫生的大體老師

即使不忌死亡,暫時仍在考慮是否獻出大體,所以很佩服思想進步的捐獻者。


給醫生當老師 6/6/2009 明報周刊2117
文.蘇美智 圖.劉玉梅


這個瑰麗而又細緻的倒模結構,來自一位大體老師的身體。大體老師的稱謂從台灣渡海而來,尊稱那些把遺體奉獻給醫學解剖的人。「寧願你們在我身上劃錯幾十刀,也不要在病人的身上錯劃一刀」,一位大體老師曾經寫下這樣的遺願。


今日的醫學造影技術,讓我們窺探到曾經無從想像的內在宇宙──搏動的心臟、血液的潮起潮退、進行不同活動時哪個大腦區域最忙碌。然而,解剖這門古老的科學,一如既往,是我們認清自己、直視疾病、研發新醫術,以及扶助醫生成長(無論是心靈還是知識上的),缺不得的工具。


就讓我們立足解剖室,看看大體老師在今日醫學佔上一個甚麼位置。



跟 教授們邊走邊聊,一個轉身,赫然發現已經身處敞大的解剖室,眼前數十具用銀色膠布包裹的大體老師,整齊地平躺在一張張獨立的解剖檯上。想像中的濃烈福馬林 氣味沒有出現,因為每檯都有獨立的抽氣管和去水位,還有一大盞專用燈給解剖檯上的科學探索照明引路。然而,經過防腐處理的死亡依然是死亡──現代人的生活 愈是潔癖,要正視死亡時,愈感到震撼。



正視死亡 震撼的第一次
香 港大學醫學院解剖學系副教授陳立基,對於1983年第一次踏入解剖室的心情,有生動的記憶:「又緊張又興奮,不知將要面對甚麼。那時的大體老師全部用白色 膠布遮住,但同學還是禁不住在老師發施號令前偷偷掀起來看。」他說,現在回想,那時的解剖課確實有一點儀式的味兒,是成為醫科生的一個心理門檻。


由最初的震撼,到操作時的戰戰兢兢,到漸漸有信心區別泛白的皮膚底色和奶黃色的皮下脂肪,以及再往下走的纖細神經和血管,到準備考試時,同學們終於醒覺還是試題更可怕……這期間,大體老師會一直留守在這個房間,陪伴一班菜鳥渡過他們醫科生生涯的其中一個重要段落。



造影流行 解剖知識愈重要
港大解剖學系講座教授兼系主任蘇國輝指出,學解剖即是學習醫生的語言,這樣醫生間才能準確溝通。不錯,醫學造影在廿一世紀有長足發展,今日我們從活生生的人體內看到的,遠多於過去最荒誕的幻想,但它們不能取締解剖。


香 港中文大學解剖學系系主任陳活彝教授說,身體不同結構之間的三維空間分佈,唯有解剖才能清晰傳遞。另外,親手掀開表皮、肌肉、筋腱等一層又一層的身體結 構,觸碰每一個組織和器官,甚麼是血管硬化甚麼是動脈瘤一目了然,當中的真實感和大量細節,也是醫學造影無法比擬的。更甚者,造影技術愈流行,解剖知識愈 吃重,陳立基副教授解釋:「醫生要有更豐富的解剖知識,才能把影像結合他們對人體的三維認知,正確解讀新資訊。」



老師身上的時間鑿痕
不止三維,港大解剖學系副教授鄭顏兒(Dr. George Tipoe)說,解剖得到的人體認知還是四維的,因為從大體老師身上,我們看得到時間的鑿痕──他有過甚麼病變?經歷過甚麼手術?體內有沒有人工血管或關節?「我們會明白眼前的大體老師並非死物。他也曾是個人,曾經跟病變搏鬥,最後去世。」


所 以,大體老師的教誨也有從人文角度出發的。港大正計劃參考台灣的方式,要求學生研習大體老師的生平,包括走訪其家屬,了解他們生前種種和捐出軀體的心願。 陳立基副教授說,學生他日行醫總要跟病人維持專業距離,但這中間不無躊躇:太近的話,動輒虛耗情感,太遠的話,不會懂得病人之為「人」。「在醫科生生涯中 學習尊重大體老師,就是很有價值的一堂人文課。」蘇國輝教授說。



「不鬼魅 是美麗」
解剖學系為歷代大學生提供很多鬼故事的材料。然而,無論這些故事傳了多少遍,添了多少個版本,但萬變總不離這兩個元素:(一)有人被關進解剖室;(二)翌日這個人傻了。有時候還有第三個:(三)被發現時這個人在啃骨頭。


教授們對這些傳聞當然一笑置之。陳立基副教授說,笑話和鬼話,可能是學生抒解恐懼和緊張氣氛的心理反應,「畢竟很多同學都是在解剖室裡,才頭一趟正視死亡。」陳活彝教授亦說:「謠傳只代表認識不夠,若能以平常心待之,假的東西便會變得愈少。」


對 於這幾位解剖系的教授而言,屍體不鬼魅,他們用得最多的形容詞反而是「奇妙」和「好靚」。在標本室內,他們興緻勃勃向記者展示和讚美的對象,有時是一隻切 割得肌理分明泡浸在防腐液體裡的手,連最纖細的血管和神經線都清晰可見;有時是一個細節毫不含糊的肺氣泡倒模,用最瑰麗的形態來展現每一個人都深藏著的美 麗;有時是巧奪天工的微型耳骨,因為它們,所以我們有美麗的音樂。


「這麼多的設計,這麼少的毛病。我們都該慶幸自己擁有這個美好的身體。」蘇國輝教授說。

對於陳立基副教授來說,這些標本是一幅幅美麗的人體風景。

解剖室:認識就不恐怖。

今日的解剖科學不單看骨頭的形態、血管的結構,還有更微觀的,細胞裡頭微小又舉足輕重的事情。



急凍/固定/塑化
大體老師的處理分為多種:
急凍處理:用急凍方式保存的屍體,解凍後須立即解剖,否則身體結構很快就會出現變化。這些屍體的質感較接近活生生的組織,能增加醫生對真實病人的感官體驗,提供手術訓練之餘,還有助醫學研究,如開發新的微創手術方式。


基本處理:屍體經防腐處理,固定後不會腐化,可以存放很久。雖然質感已經大為改變,但身體的相關結構和組織不變,可作教學用途供醫科生解剖。


塑化處理:屍體已被解剖,並且在不同位置灌入塑膠物質代替本身的支撐組織。這些標本化後的屍體,會變得堅硬,而且氣味較少,方便教學和參考用。



大體老師 教的不止醫科生
說到這裡,不要以為大體老師只能教醫科生,在研發醫學技術上,他們也舉足輕重。譬如說,有關手術的設計。


陳活彝教授最近和骨科合作,設計一個儀器來協助受傷的膝關節十字韌帶康復,期間借用大體老師進行模擬。他指出,大體老師可以協助測試外科手術的新步驟,「如果沒有他們,許多醫學發展不會這樣順利。」


當中一個重要範疇便是微創手術。陳立基副教授說,微創手術已經差不多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大體老師作出的重要貢獻,便是讓醫生尋找新的手術入口。譬如說,從 腳(足爭)切入的話,會影響到哪些神經線和組織?脂肪組織的厚薄,會否造成分別?「傳統的解剖書籍不會紀錄這些繁瑣的身體細節,因為它們曾經被認為是不重 要的。」



跟疾病面對面
大體老師亦提供很多疾病資訊。蘇國輝教授有一個學生,正在研究中國人和外國人頭骨結構的差異,尤其是眼骨的洞口有多少位置給神經線穿過,可能影響青光眼等眼疾的發生。「這類研究必須在大體老師身上進行才有意思。」


《奇蹟》一書的作者,美國神經解剖學家吉兒.泰勒是「哈佛腦庫」的代言人,工作包括呼籲精神病患者死後捐出大腦,目的也是造就科研人員在解剖檯上跟疾病面對面 的契機,破解精神病的許多不解之謎。蘇國輝教授指出,解剖大腦組織尤其困難,因為腦部的新陳代謝速率快,必須在死後三小時內處理,否則腦細胞缺氧壞死,組 織已經產生變異。



解剖的宏觀和微觀
解 剖無疑是門古老的科學,但時至今日,它的研究範疇已經遠較從前遼闊。在分子生物學和顯微技術的輔助下,解剖不單可以看整個人,整個器官,還可以看一個細 胞,甚至專門研究細胞裡一組蛋白的運作。蘇國輝教授說:「今日,人們應該用不同的眼光來看解剖的科學領域,它的內涵正在變得豐富,不再局限於百多年前肌肉 在哪血管在哪的探索。」他們的學系裡,目前約有一半老師在進行神經科學研究,一半進行細胞學研究(所以有些學術機構索性把解剖學和細胞學合二為一),也有 兩者都不是的,像陳立基副教授那樣,醉心比較人類和其他物種的身體結構差異。換言之,從跨物種的宏觀到蛋白內有甚麼化學作用的微觀,都有。


陳活彝教授這樣譬喻:宏觀的解剖學看山看林,石頭在哪裡?人們和雀鳥藏在林裡的哪個角落?也就是說,它看的是人體內部結構之間的相互關係,如胃部的所在,鄰 近有甚麼結構,以及有甚麼血管和神經行經等。微觀的細胞學是專門看山林裡的一片葉子,又或是一顆小石子。又拿胃做例子──胃內的細胞有甚麼結構、它們怎樣 排列成一個組織/器官、裡面有甚麼在發生。



沒有大體老師?
現在,全世界的醫學教育都似乎要面對大體不足的問題,美國有些院校甚至提倡以教學影片和電腦模擬程式等科技來取代解剖。但幾位教授都認為這個方向不可取。畢竟,大體老師在醫生成長路上的指引,不僅是知識上的,還是心靈上的。


你願意當醫生的老師嗎?



成為大體老師
成為大體老師的條件,大概只是一顆慈悲的心,願意為科學作出貢獻。以下是兩間大學解剖學系的電話:


香港大學解剖學系:2819 9220
中文大學解剖學系:2609 6853/ 2609 68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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