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4月 13, 2011

謝建泉醫生專訪

退休醫生撫慰不安的心 
助癌患者及家屬
 31/3/2005
【明報】人總有一死。退休臨床腫瘤科專科醫生謝建泉的30年行醫生涯卻告訴他,人理性上明白,感性上卻不能接受。面對病情到了末期的家人,我們會手足無措。當他們問﹕「我會不會死﹖」卻不知道怎樣回應。原來病人並不想知道答案--因為答案早已在他們心中。

因此自5年前退休後,他沒有到私人市場繼續執業,而是為癌症病人團體演講,又到大學的通識課程講學,談死,談痛苦。經歷過太太患癌去世之痛,使他明白,人的深心處,需要追尋內心的平安,好準備自己或親人在生命走到盡頭時,畫上完美的句號。

謝建泉退休後,時間表一樣密密麻麻。逢星期一及五的早上,他都回到醫管局,為公立醫院的患癌同事及親人做義務輔導。「最緊要椅子夠多。」在名為「心靈綠洲」個人成長及危機處理中心內,他說,病人與家人都可以一起來,有時一來10多人,坐滿他的辦公室。

1個小時的時間,治療上的,心理上的,什麼問題都可以問。身為醫護人員,醫學知識雖然比常人豐富,但當自己或親人患了癌症,也如一般人一樣,有他們的煩惱。

人卻未必領情。有一位癌病人的太太,每天都煮一壺營養靚湯給丈夫。靚湯水準及款式沒變,但日子一久,他一見靚湯便十分煩躁﹔太太見他的反應,覺得他不明白自己一片苦心,感到十分委屈。這下子,表達關懷的食物,反而變成夫婦二人的心結。

原來這位癌病人是潮州人,鍾愛地道的潮州食品及茶,患病之後,一口也沒有吃過,吃的樂趣全失。其實二人都心知肚明,丈夫的病情已到末期,醫生便建議,少吃無妨。自此之後,二人沒再為吃而爭吵,太太開心,先生的面容也放鬆。

在30年行醫生涯中,謝建泉遇上太多這樣的情況﹕「如果『搞掂』了(把心結解開),全家人都會團結起來,病人心靈上也有成長--雖然他們身體狀况會愈來愈差,但與家人的關係及個人修為方面,都會有所成長。如果做得到,病人會安然地離去。」

謝建泉以前在腫瘤科工作時,服務對象都是末期癌症病人﹕「做腫瘤科醫生未到10年時,我在想﹕癌病能治好的,大約佔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不能治癒的病人,又怎樣可以讓他們舒服,然後安然地過身﹖」這便是紓緩治療。

沒有一個服務末期癌症病人的醫生,未聽過這樣的要求﹕「不如你一針打死我。」謝建泉也是。

一位50歲的癌病人,病情已到了末期,癌病帶來的痛楚,使他這天不得不入院。醫生給了他口服止痛藥,很快解決他的問題,但是也帶來經常打瞌睡的副作用。就算能出院,病人也因而未能過正常的生活。

醫院內一組專門處理痛症的醫護人員齊來為病人想辦法,最後想到可以直接把止痛藥注射到病人的背部神經中樞,問題便圓滿解決,病人開心得叫起來﹕「早尐畀我吖。」

可是,在他準備出院的這天,卻跟謝建泉說﹕「不如你一針打死我。」謝建泉感到奇怪,便問他原因。「我依家唔痛,但我點知將來會唔會好似以前咁痛。不如趁我依家唔痛,一針打死我。」病人冷靜地答。

常人一定覺得他「黐線」,但謝建泉知道,全因為病人對未知的將來太恐懼,才會提出安樂死的要求。

「我知道他病情已到了末期,便請他太太來,告訴他們﹕『如果藥物分量加碼也不能止痛,可以改用鎮靜劑。服了後,就像睡著了一樣--但它不會令病人壽命縮短--只是到時你們再沒有機會傾談了。』」病人聽後,對這個解決方案十分滿意,可是過不了數分鐘,他又問﹕「你會放假喎,你放假個陣,我點算﹖」謝建泉便告訴他,會在病歷上白紙黑字寫清楚,這樣,其他醫生都會知道,病人才滿意地出院。

病人數不盡的憂慮,才是他們要求安樂死的真正原因。謝建泉明白,病人心目中想像的事,比真正發生在眼前的,還要真實﹕「病房裏,附近躺了10個病人,在他們身上發生的最痛苦的事,病人覺得必定全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謝建泉9年前經歷過喪妻之痛,太太患的就是癌症。自她去世後,「個心好似被一隻熊(才禁)住,係咁扭,係咁扭﹔又好似跌入一個黑井,兩隻手猛咁抓住井兩邊,但又抓唔住,係咁向下跌」。他形容,當時的內心世界實在好灰。

朋友紛紛慰問他,有人送他一本小書,書中沒有文字,每一頁就只畫了一個心﹕一開始,這個心還是完好的……受傷的心出現裂紋……裂痕漸漸加深……後來種子從天而降,落在裂痕上……種子發了芽……芽長成了花,開遍在心上。小書看完,看的人也慢慢得到心靈上的安慰。

人總有死的一天,60歲的他早已交代了後事,兩名子女、現任太太、相熟的神父與修女,個個知道﹕「如果我成了植物人,由我自然地--讓疾病令我--去世,這樣大家都好。」
為死亡的隨時來臨而做好準備,誰說不能呢﹖

難過的回憶退休後,謝建泉遇上這件事。朋友說另一個朋友患了癌,一心想安樂死,請謝建泉想想辦法勸勸他。當事人如約出現,出 奇地精神奕奕。謝建泉知道,要求安樂死的病人,其實正在求援,因為他們心底裏有一個大得不可想像的問題或憂慮,大得要以「死」去解決。謝建泉跟他談了1小 時,才得知病人一直恐懼病情到了末期時,不能承受隨之而來的痛楚及痛苦。

1小時之後,病人離去。過了不久,謝建泉便接到他與家人飛往荷蘭安樂死的消息。這事至今仍令他很難過。

退休後的謝建泉從沒考慮私人執業繼續搵錢﹕「如果我命長,還可以有人生新一頁﹔如果命短,為什麼還要捱到死去的一天﹖不值得。」

「護士阿嬸都做得好辛苦。我沒能力替他們加多點人工,又沒能力替他們加多點人手,他們如此辛勞,又有誰照顧他們﹖」於是退休後,他有份跟醫管局提出設一個照顧同事心靈及心理健康的地方,於是便有了「心靈綠洲」。

謝建泉一直有個心願,便是想辦好「生死教育」--當人學會接受死亡,便曉得為此而作好心理準備,讓自己及家人沒有遺憾。

4年前,謝建泉主持「活在癌症陰霾中」講座,講者都是癌症過來人,如李司棋、葉麗儀及現已去世的楊牧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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