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月 01, 2009

非一般香港人

本文主題是愛情,但更重要的是呈現一個非典型香港人的生存狀態。
看見H先生的生活方式,立時想起董嘉雯。在千人一面,言語無味的社會,他們實在太有型了!
「我們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以及與其他所有人的關係,歸根結柢,是由我們與自己的關係所決定的。」
對外界的關注,到最後都指向自己。

星期日談情﹕一個無產者的愛情
戀愛中的香港人(三)
 1/2/2009 王雅雋
【明報】「我離婚了,然而與妻子的關係才剛剛開始。」他說。

如今,他的網頁上貼滿前妻的照片,他的文字裏充滿悲傷,他的身體瑟瑟發抖。他以為他活著是因為他感受到痛苦。

我和他只有兩面之緣。他是一個徹底的後現代主義者。到29歲末了,他沒有工作,沒有學位,沒有住所,後來又沒有了婚姻。他堅持著他的信仰,可是那信仰只讓他的生活變得更加苦澀與虛無。

他的故事H 先生是我所認識的香港人中最特立獨行的一位。所有香港人緊緊攥在手中或者終生為之奮鬥的目標--學位、住房、儲蓄、工作,乃至一部個人電腦--H先生統統 沒有,亦不打算擁有。他大學念到最後一年,因為無法認同學校的教學而斷然輟學,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學位。從學校裏出來以後,他做過各種工作,其中包括擺攤賣菜。他不認為自己受過高等教育就需要從事「高等」工作。他說自己很忙,總是處於「有野做,冇工開」的狀態。

H先生對於物質生活的要求極低, 他對於偶爾在食店吃些「殘羹」,或者露宿車站街頭這樣的事情絲毫不介意,放浪形骸地在城市中穿行。他自少年時起便與家庭的關係疏離,自立門戶以後,境況更 加潦倒。儘管如此,幾年前他把大量私人物品贈送他人,只留下極少量物品存放各處(如辦公室)。他說,他不需要那些東西。

他極愛讀書、思辨和寫作。事實上,與他談話永遠是個不太順暢的過程,這不僅是因為他的思緒跳躍頻繁,而且還因為他思想的警惕與嚴謹,使他無法默認我們談話中所出現的各種假設、概念與濫調,於是,我們不得不時時停下來辨別那些意味曖昧的詞藻和說法,質疑它們的用意。

H先生曾經發給我他的兩篇文章,清醒的文字裏充滿人生的矛盾與哲學的思考,令我看完以後良久無法置評回應(自然也沒有評論的資格和必要),只說﹕「你可以在公共電腦上寫出這麼私人的冷靜文章,小弟佩服。」

他的妻子
在我眼中,H先生的整個存在,就是一種後現代的行為藝術。他目前的生存狀態,很大部分固然是受生活現實所導演,然而他的個人選擇卻是最根本的支配力。他不同意這個社會的主流價值,他在香港這個刻板的城市裏,偏執地堅持著一種與眾不同的生活。

也正因此,他對於妻子的感情令我費解。

訪 問他的時候,他正與妻子分居。他與妻子在大學相識,9年中分分合合,經歷了許多事情,他無法想像割棄這段關係,去與別的女人從頭寫一段歷史。他說妻子個性 務實(我估計,相對他來說,大多數人都是務實的),但是和他一樣愛文學,愛抽煙,愛看球。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取代妻子的女人,因為他們的歷史。他要努力掙 錢,不斷地予她金錢,以證明自己的心意。但那並不代表他曾經或者將會完全拒絕婚姻以外的男女關係。

關於未來,他說,他只想與妻子重修舊好,生育孩子。說這話的時候,他拚命地抽煙。


4個月後,他的妻子與他正式離婚。

關於他的16件事
時下網絡上流行一個在朋友間點名寫「關於我的16件事」的遊戲。遊戲規則是被點到名的人要寫下關於自己的16件事,然後再點16個朋友的名字把這個遊戲繼續進行下去。我點到他的時候,他給我寫了一封短信。

關於他的16件事,第一件事是妻子,往後數只餘下空空的序列。

他無法改口稱「前妻」,而在「妻子」之後,只有無盡的空白。

我瞪著這樣一份答卷,情不自禁為一個痛苦的靈魂而落淚。這個靈魂與我毫無關係,可是那種無以自處的痛苦與迷惘卻引發了來自我內心最深處的共鳴。

我突然明白﹕我們與這個世界的關係,以及與其他所有人的關係,歸根結柢,是由我們與自己的關係所決定的。

可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個關係在香港這個地方被迫要變得如此具體,容不得半點疑惑與抽象?一個29歲的年輕人,如果還沒有一條看得清的人生軌跡,無法給旁 人帶來任何關於「穩定」與「前途」的想像,他就會被社會邊緣化,成為異類,哪怕他像許多人一樣熱愛文學與足球。這個年輕人的愛情,因為他的無產而被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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