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話嫦娥

嫦娥入冷宮　20/9/2010　陳雲 
【明報】舊日中秋月餅紙盒，都有嫦娥奔月圖，飾以祥雲、宮殿、牡丹、菊花等。友人問起，中秋節之嫦娥、玉兔及吳剛，何以都是影隻形單，孤零零在月宮？白兔搗藥，吳剛伐丹桂，嫦娥則無所事事，獨困廣寒宮？

嫦娥故事，來自《歸藏》及《淮南子》的「外八篇」及「覽冥訓」，兒時聽的嫦娥奔月神話，便來自「覽冥訓」的版本。李商隱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 天夜夜心」，寫的也是俗世流傳的版本。嫦娥偷了丈夫后羿從西王母處求得的靈藥，服後長生不老，畏罪而飛升入月。靈藥意味法力和知識，月宮便是知識婦女的懲 罰。孤零零一個人，打入冷宮，故曰廣寒宮。少時聽父母及老師講嫦娥傳說，只是驚奇，不會反省，這是用故事灌輸文化意識的方法，勝於經典訓誨。去了德國遊 學，便知這是懲戒聰穎婦女（wise women）的遠古故事，有如歐洲的殺戮女巫之風俗。女巫其實是掌握草藥知識的婦女，有時用草藥和手術助人接生或流產。

讀書明理，有了法力之後便遭到男人隔離，嫦娥的處境，與當今嫁不出的中年女子何其相似。近年時興冰皮月餅甚至雪糕月餅，要放入雪櫃冷藏的，中女食冷 凍月餅，有否點滴在心頭之嘆？至於玉兔和吳剛，與嫦娥無關，而是後世附會。兔的繁殖力驚人，象徵繁衍的兔，卻只得一隻，又要搗藥做苦工。血氣方剛的吳剛， 不能男女銷魂，卻要砍伐不斷合口的丹桂樹。與嫦娥擺在一起，便都成了禁慾和孤獨的圖像。

玉兔搗藥見於漢樂府《董逃行》。月中有兔，潔白如玉，手執玉杵，跪地搗藥，成蛤蟆丸，服之可以成仙。月有玉兔，日有金烏。《春秋元命苞》說：「日中 有三足烏。」於是三足烏或金烏成了日的代稱，玉兔是月的代稱。至於吳剛，則是醉心仙道之人，可惜用心不專，被玉帝懲罰，終身砍樹。唐人段成式《酉陽雜俎． 天咫》說：「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砍之，樹創隨合，其人姓吳名剛，西河人。學道有過，常令伐樹。」

放在今日香港的環境，嫦娥是放工之後在雪櫃尋食的獨居中女，玉兔是勞苦不斷、日做夜做而將勞動成果奉獻予老闆的清潔大姐或洗碗阿嬸，吳剛是不斷進修 又不斷失業的青年，日夜返工卻無一份正職。嫦娥、玉兔和吳剛，一同畫在月餅盒上，都咪話唔得人驚。中秋節團圓之際，一家人食月餅，看在眼裏的，卻是孤獨的 嫦娥、玉兔和吳剛，頗有儒家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這是中國風俗的潛移默化吧。見了孤苦的月中三友，便「只羨鴛鴦不羨仙」，不要追求長生靈藥，也不要學神仙 了，好好做個俗人，珍惜凡間的合家團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