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闊音樂蘇柏軒 15/5/2008 壹週刊
繁盛的上海,有條窄窄陋巷,沿路一片泥濘。用磚頭堆四堵牆,就是為民工子女而設的學校。斗室霉霉濕濕,像個發臭桑拿浴室。二十六歲耶魯生蘇柏軒,引領一隊美國來的交響樂團,為村童演奏莫扎特。蘇柏軒剛剛贏了世界五大國際指揮大賽之一的International
Prokofiev Competition。瑞典指揮家David
Bjorkman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是第一個華人得此殊榮。曾經,他被捧到上天。會考九A,高考也全A,十六歲(九七年)拿獅球嘜傑出學生,個個睇好他入劍橋,結果全軍覆沒,只能去北大唸中文。《南華早報》選他為Student
Musician of
the Year,葉惠康找他做香港兒童交響樂團的駐團指揮,推薦他參加指揮大賽,最終敗北,決賽也打不入。體會幸福非必然,他挾著獎狀,致力為中國落後地區的農民、貧童,演奏、籌款。「古典音樂給人感覺高高在上,我要將它帶到農村。」
贏了冠軍,蘇家又call《壹週刊》,又call《東周刊》,四圍約專訪。
「媽媽不懂你們的行規吧。」
高度曝光——
「(才羅)名氣,做善事。」
載譽歸來第一晚,在尖沙咀青年會設宴款待親友、傳媒。
「做善事,愈多人知愈好。」
他奪魁的在俄羅斯舉辦的International Prokofiev
Competition,捧出不少世界級指揮大師,英國五大交響樂團之一的Liverpool Royal Philharmonic
Orchestra的音樂總監Vassili Petrenko,是○三年的亞軍得主。
「我不常參加比賽,校際音樂節,也只參加過兩次,都是老師指派的。
「音樂是交流,不是競技、搏鬥,不用踐踏別人,抬高自己。」
這次奪獎,將到聖彼得堡指揮著名的俄羅斯國家交響樂團。
「世界排名,國際名氣,有助我籌款,到國內為貧童演奏。」
對資源匱乏的一群,特別有感受,因為蘇柏軒的媽媽,二十歲才有機會學琴,上繳家用,滿足了家人需要,才有資格談興趣。
「很多人也像我媽媽,有興趣,但缺乏栽培。
「傳統樂團重視圈內關係,和外界較疏離,我要打破局面。」
蘇柏軒成立樂團,將古典音樂推廣給貧民,為山區學童籌措教育經費。
蘇柏軒小學唸英基Beacon Hill,中學唸英皇佐治五世。蘇媽媽師範畢業,在傳統學校教音樂、英文,卻送四個子女唸國際學校。
「香港制度是,入不了大學才當教師。我這麼說,可能得罪很多人,但事實是,不是精英的一群,才跑去做教育工作。」蘇媽媽說。
蘇媽媽當年正是入不了大學才揀師範,今日嶺南、樹仁,紛紛升格大學,教育學院拿的不是學位,資歷可以想像。她希望子女在自由氣氛下學習,拒絕填鴨,有全人發展。蘇柏軒四歲,她送他去Yamaha上音樂班,六歲學鋼琴。
「拉小提琴的,永遠當主角,不懂遷就人。鋼琴以伴奏為主,自小便學習按捺自己,不能太自我,要去配合其他的樂器。」蘇媽媽只想以音樂陶冶兒子性情,沒打算要他做音樂家。
蘇柏軒兒時不愛練琴,當年老師給他的評語是——you are sensitive to music, but not sensitive to
instrument。
他成立的Yale China Music
Exchange,捨棄在演奏廳演出,安排耶魯生到內地窮鄉作音樂交流。這是上海市郊一所為民工子女而設的學校。
這大獎不是年年設冠軍,他這次奪冠,為他帶來一萬美元獎金。除了指揮大獎,俄羅斯國家樂團音樂總監,也是評判之一,還多頒優秀演繹獎給他。
狀元折翼
父母叫他柏軒,因為他家的花園,有四棵柏樹,所以四個子女也用「柏」。軒,是古時藏書的地方,父母期望長子多讀書。
蘇柏軒不負眾望,十一班(中五)考GCSE(相當於香港會考),拿最頂級的九A☆;十二班,比人早一年考高級程度會考,也全是A☆,贏了獅球嘜傑出學生,個個睇好他入劍橋。
「我就集中火力,只報劍橋一所大學。」
結果,沒被取錄。那是一月,已沒機會再報其他大學。
蘇柏軒的父親,是土木工程師,香港、新加坡、台灣的鐵路,他也有參與。
「父親覺得,中國人要識中文。」
蘇柏軒中學唸德文、英文,中文會說不會看,父親鼓勵他去北大唸中文,那是一九九九年。
在北大唸半年普通話,半年中國哲學。人生很多第一次,都在那裡發生。
「第一次用手洗衫,第一次騎單車上學。」
他住何文田山,一出世便有工人、私家車。住的是複式單位,樓下放了三角琴、小提琴、木結他,恍如一個演奏廳。
「從來不用做家務,一獨立生活,又遺失簽證、丟掉身份證……原來我不懂打理自己。」
美國教育,鼓勵挑戰。
「我一直是個自信的人。」
九級鋼琴,八歲又學小提琴,十二歲學中提琴,還跟香港管風琴大師黃健羭學管風琴,十五歲(九六年)憑自創歌曲拿《南華早報》Student Musician of
the Year,自信爆棚。
「有自信,又如何,不保證你更上一層樓。」
美國學校著重栽培學生自信,他用自己經歷,寫了一篇挑戰自信教育的文章,得到美國耶魯大學的賞識,收他唸比較文學,那是二○○○年。
不主修音樂——
「我永遠不會是葉惠康,經歷戰亂、文革。很多樂章,都在亂世寫成,唸文學,幫我填補空白的一頁。」
他課餘玩音樂,十九歲,在耶魯唸二年級,他創辦樂團。
「我不是音樂系學生,卻以比較文學系身份,自組了一隊樂團。
「學校的樂團,為音樂系學生而設,但,音樂是屬於所有人,不應規範在某一階層。」
吸引了很多唸科學的、社會學的、非音樂系學生參與,惹怒了音樂系教授。
蘇柏軒備受抨擊。
「音樂比人易懂,歌曲是跟隨樂譜演奏,但人心各有不同。」
他最怕心理學,在美國唸書,修文學的,也要唸些理科,他揀心理學,成績是最差。
蘇柏軒的女友是美國人,主修俄羅斯政治及經濟,也在蘇柏軒的樂團拉大提琴。有次樂團演出,蘇柏軒要指揮一首寫於一九四○年的樂曲,樂手有的年紀很
大,彩排期間,女友提議他以三八年被迫害以至自殺的俄羅斯作家Bulgakov作比喻,好讓老樂手明白他想要什麼。如此拋書包,老樂手對他另眼相看。耶魯
校長太太的媽媽,也專程從加州來看他的指揮。
「文學訓練,幫了我發展音樂。」
○四年學士畢業,他轉到Peabody Institute of Johns Hopkins修讀指揮碩士,師從五十年代維也納指揮大師Gustav
Meier。
○六年碩士畢業,他成立的「Yale China Music Exchange」,率領大群耶魯音樂人到上海演出。
「美國人有的對中國充滿誤解,希望透過音樂,彼此有交流,進一步了解。
「上海看來很富裕,但浦東有條陋巷,專讓民工的小孩進去唸書。」
那裡一片泥濘,沿路昏暗、滴水。
「學校由兩間數十呎細房組成,擠了三百多個小學生。」
蘇柏軒用木筷子教小孩指揮,劇團中人發動籌款,改善學童教育。
問蘇柏軒怎樣形容他和父母的關係,他說,好得不能再好,從沒催逼練琴,他學多種樂器,全是自發的,「二妹不玩音樂,母親沒異議,孻仔愛扭計骰,剛剛贏了扭計骰大賽,母親一樣支持。」蘇父這晚在YMCA設宴慶祝兩個兒子奪獎。
蘇媽媽說蘇家是《壹週刊》長期讀者,蘇爸爸尤其愛專訪,他們找人聯絡老總,安排兒子接受訪問,也約了別的雜誌。「一切都是為兒子,他要推廣古典音樂給貧民,要知名度和資助。」
他成立的Yale China Music
Exchange,捨棄在演奏廳演出,安排耶魯生到內地窮鄉作音樂交流。這是上海市郊一所為民工子女而設的學校。
街童展翅
蘇柏軒告訴我們一個故事——南美委內瑞拉有七百多萬人,青少年犯罪、吸毒,多在監獄度餘生。五十年代著名指揮家Abreu,求政府把獄中青少年送到社區中心,讓他用音樂感染他們。
「街童很多來自暴力、貧窮家庭,他以音樂導他們向善。」
開始時,只十三個邊緣少年願意加入,後來,全國有十萬名二十一歲以下青少年,跟著他作世界巡迴演出,街童數目顯著下降。去年獲委下一任洛杉磯管弦樂團音樂總監的二十七歲Gustavo
Dudauel,也是因為這計劃,由十九歲那年的街童,變成今日的有為青年。
「這隊樂隊,叫Simon Bolivar Youth Orchestra of Venezuela。」
這也是蘇柏軒的理想。
「為什麼古典音樂一定要高高在上,要被某個階層的人霸佔?我要趁年輕,來一個突破。」
蘇柏軒在港台主持的電視節目《4維賣藝》,捨棄演奏廳,聯同香港兒童交響樂團在渡輪演奏莫扎特,也就是為了突破。
葉惠康賞識蘇柏軒,找他兼職指揮香港兒童交響樂團,鼓勵他參加國際指揮大賽。
○六年到意大利北部參加人生第一個指揮大賽,結果敗北,決賽也不入。
今年再接再厲——
「因為獎狀、名氣,幫到教育,有助籌款。」
才做完訪問,他便飛去北京、上海,籌辦以長沙為首站,接著到湖北、黃山等地作的巡迴演奏,讓中國農民、山區學童認識古典音樂,門票收益撥捐當地作教育經費。
中國人常說,腹有詩書氣自華。
「他們也說,指揮的氣,全靠這裡。」
他指指肚皮,示意丹田。
成熟指揮家,多有個肚腩。
蘇柏軒五呎九吋,重一百三十五磅。
「我食好多野,尤其是甜品,就是胖不了,到底怎樣才有大肚腩?」
蘇柏軒抓抓頭顱,訴說二十六歲的煩惱。
這次專訪,帶了個年輕記者同行。年輕記者大概習慣電視撈飯,問為何蘇家大廳沒電視。蘇柏軒對提問不明所以,理所當然說:「電視在樓上電視房。」同是廿多歲,世界很不一樣。
他父母是香港電台第四台擁躉,四台招收主持,他二話不說請纓,他主持的《4維賣藝》,其中一輯是他和香港兒童交響樂團在渡海小輪演奏,把古典音樂平民化。
這日他獨個兒趕船上深圳再轉機到北京開會。問他最反叛做過什麼,他說他有一妹兩弟,最細的細佬,跟他差了十二載,母親忙湊仔,沒時間理他,「不管束,就沒反叛可言。」
延伸閱讀蘇柏軒《蘋果》專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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