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一年。
當月曆重回五月十二日，這一天註定傷魂，尤其是公義未能彰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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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媽媽　母親節逃亡
「豆腐渣」殺子　申冤被打壓兩度流產　10/5/2009
【明報】「我這條命已經無所謂了。」現年44歲的周興容對記者說，自從失去唯一的兒子盧前亮，她不斷為聚源中學「豆腐渣工程」問題而抗爭，被當局視為「敏感人物」而一直打壓，她連遺書都寫好了。地震後，她曾兩度懷孕，都不幸流產，可能後半生都無法再嘗做母親的滋味。在這個母親節，她最大的願望是在「5．12」 周年時到學校祭奠兒子，但恐怕無法做到。


周興容的兒子盧前亮在地震中死去，她一直把兒子的校名卡帶在身邊。

「祭 奠兒子是人之常情，但他們都不讓我去，我大年三十、清明節都沒有去成，每逢有中央領導要來，他們都把我堵在家裏，怕我反映情。」周興容說，大地震的景象 她一生都難以忘記，當天她到聚源中學參加家長會，親眼目睹校舍在不足5秒內完全倒塌，「我當時又想見到孩子，又不想見到孩子。我的孩子是13日下午2點半 左右找出來的，都沒有往救護車上抬，直接往操場（停屍處）抬了……」

遭監控被禁祭兒　阻見傳媒中央在震後不久便宣布 會徹查「豆腐渣工程」，四川省政府官員在早前舉辦的記者會亦說，建築物倒塌的原因主要是地震，但如果有證據證明施工方有違法行為，將會依法查處。周興容 說，自己十分關注這條消息，「我要看他們是不是口是心非！」她認為，建築物倒塌的主要原因一定是地震，「為甚麼旁邊的建築物沒有倒？地震波會挑嗎？」但她 這一觀點被當地官員斥為「鑽牛角尖」，不予回應。

在成都附近的都江堰聚源鎮，當局對周興容嚴密監控，派人警告她不要在「5．12」周年前往 學校祭奠兒子、不要會見傳媒，更派人監視她。「他們說我見傳媒就是造謠，就是與政府作對。」周興容數日前逃過監控、背井離鄉，不敢住旅館、不敢住親戚家， 輾轉多個地點，終於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藏身，並接受本報記者採訪。

「我知道有孩子的那種幸福，我很想再做母親。」去年9月，周興容再次懷 孕。但在9月18日，她在街頭被抓上警車，突然感覺到腹痛如絞、下身流出大量血塊，流產了。稍後她又懷孕，但今年1月份做超聲波檢查時，發現已胎死腹中。 醫生說，精神壓力大和高齡懷孕都是流產的原因，她可能已經永久喪失了生育能力。

失生育能力　「我很想再做母親」
得知 檢查結果後，周興容說自己已經「不想活了」，唯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便是要為兒子討回公道，自己的生死已無所謂。她向記者出示一份遺書，其中寫到﹕「當我 把我所有的遭遇公布於社會時，因為我是一位無權無勢的弱勢女人，可能將面臨的是一場大災難。如果我們夫婦有甚麼不測，希望有關部門和社會伸張正義之士能為我申冤！」


周興容將在逃亡中度過母親節，她已經寫好遺書，上面寫著﹕「當我把我所有的遭遇公布於社會時，因為我是一位無權無勢的弱勢女人，可能將面臨的是一場大災難。如果我們夫婦有什麽不測，希望有關部門和社會伸張正義之士能為我申冤！」

川港媽媽千里再續緣　曾齊心抗議豆腐渣　川郵局扣查信件失聯絡【明 報】一場地震，一次抗爭豆腐渣校舍殺人的遊行，綿竹富新第二小學127名無辜小生命，把川港3名相隔1400公里的媽媽緊緊連繫在一起。母親節前夕，每晚 夢見乖女的四川媽媽再懷孕了，她尋覓了一年的香港媽媽突然傳來音訊：「我知道你們心碎了，但正義不會被時間淡，你並不孤獨，你不是一個人在奮鬥！」

香港媽媽Angel（化名）自言自己過著少奶奶生活，女兒快上大學的她，早跟四川孩子結緣，「我每年都會去四川當義工，許多孩子窮得讓人掉淚。」5．12那天，在電視看到同胞的苦難，Angel跟兩個朋友說聲「我們去吧！」3名女子便帶著215公斤物資上飛機。

從 香港到綿竹，猶如由天堂到地獄。她們無意中闖入富新鎮，「整條街掛著白色輓聯，太震撼了！」富新二小門前寫著：「天災不可違，人為最可恨！」那時家長們正 發起四川首次抗爭豆腐渣工程遊行，「由綿竹走到德陽，多麼遠的路啊！我在路上都看見官員下跪了。」Angel追上遊行大軍，「他們到了德陽市政府面前，滿臉鬍子的爸爸在說：「我甚麼也沒有了！」哭得站不起來的媽媽說：「我孩子每天都要跟我睡！」Angel心碎了。

充當半個組織者　質問官員
家 長情緒崩潰，Angel充當半個組織者，「我告訴他們要團結，安排他們坐在一起，讓通訊社記者來拍照。有官員出來想擺平，我很憤怒，反問：『你自己有無子 女？』我知道在『踩地雷』，但只要有血性的都會憤怒！我不怕！」後來，通訊社發出的照片中，數十名家長各自捧著死去孩子的遺照，震撼了世界。

一把把哭訴的川腔鑽入耳朵，Angel眼淚掉在孩子的遺照上。富新母親劉小英牽著她的手，訴說著女兒生前點滴，「太令人悲傷了！」Angel讓她發泄情緒，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她又記下劉小英的地址，然後拾起一塊豆腐渣磚頭回香港，把四川媽媽們的故事告訴鄰家的70歲婆婆。

婆 婆也是母親，有3個兒子，「小兒子非常孝順，從小到大都靠獎學金讀書，上美國哈佛讀化學，後來有個老教授收他為最後一個博士弟子，但他年初一打電話回港拜 年後，卻在實驗室裏離奇死去！」Angel說，婆婆家人立刻趕到美國，卻發現現場已經被清理了，驗屍報告含糊不清，最後落得一個「死因不明」。「10年 了，婆婆一直覺得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放不下。」

婆婆對富新家長感同身受，寫了一封長信給劉小英：「見到失去孩子的你，還有其他母親的苦況，痛徹心扉！十幾年前的大年初一，我也是瞬間失去了在哈佛讀書的兒子，悲痛欲絕……要堅強活下去！……嚴懲豆腐渣工程！」

港媽媽：你不是孤獨一個人
但劉小英數遍回信都給當地郵局截了，兩地3名母親斷絕聯繫足足一年。劉最近託人到香港尋人，終於尋回兩名香港媽媽。Angel嘆說：「這就是緣分吧！我一定要支持她，她要堅持下去，不可能讓中國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得知劉小英已經懷孕4個月，其他媽媽也生了寶寶，Angel興奮得大叫起來，她和婆婆都開始寫信，透過其他渠道和富新的媽媽們重新聯繫。

母親節到了，婆婆給遠方的寶寶們買了新衣服。地震一周年前夕，Angel送上祝福，希望四川媽媽們知道香港人不會忘記她們：「這條路很難走，但你不是孤獨一個人。」


曾 經協助富新第二小學家長們遊行抗爭豆腐渣工程的香港媽媽Angel，在家裏寫信給失去聯繫一年的富新媽媽劉小英，給四川媽媽們送上祝福。她說：「很想她們 成功爭取正義，但也希望媽媽們要堅強，盡快放下心理包袱，從悲傷裏走出來，重新開始新生活，要好好活下去！」（李紹昌攝）   

Angel一年前遠赴四川，是第一批用擁抱撫慰綿竹富新二小遇難學生家長的義工，她在餘震中協助家長控訴豆腐渣學校。一年快過去，Angel說﹕「永遠無法忘記家長們的面孔。」

豆腐渣奪去完美女兒　「等待真相」【明報】Angel一直沒有忘記劉小英與富新母親們，劉小英則一直念念不忘亡女畢月星，「她在我心中是最完美的，豆腐渣把她奪去了，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她回來，我們還欠一個公道！」

劉小英說，夫婦倆為了生活，兩個人出外打工，12歲的月星負擔起家務，「每晚做飯等爸媽回家吃，早上自己做餃子吃了才上學，還經常叮囑爸爸騎摩托要小心」。 月星在富新二小成績名列前茅，唱歌跳舞樣樣皆能，獲老師推薦去綿竹市讀重點中學，「但這孩子知道一年學費要1萬塊，爺爺又生了肺癌，家裏沒錢，怕父母負擔 不起，傻得不敢告訴我們」。
劉小英知道後罵了月星一頓，連忙東拼西湊5000元報名，「女兒哭著說：『我會努力讀書，好好報答爸爸媽媽！』 但畢家高興了10幾天，月星就被豆腐渣埋葬了。「我那天抱著她，幫她擦臉，但後腦軟兮兮的沒有骨頭，我不相信她已經死了！她真是太完美了！別人抱走她，我瘋一樣地追！瘋了！」

「晚晚夢見她回來」
劉小英把月星葬在家門前幾米處，墓碑上綁了一把傘，不想雨水弄濕女兒，「我 不想她離我太遠，要永遠留在我身邊」。每當有女兒愛吃的，劉小英就往墓前送去。4個月前，她懷上了第二胎，「整整一年了，我每晚都夢見女兒回來，我知道她 回來找我了，我覺得肚子裏面的就是她，是個女的，我要生個一模一樣的，我還是要改一樣的名字！」後來，Angel和其他人都希望劉小英忘記傷痛，重新振 作。劉小英跟丈夫畢開偉商量後，最後決定給寶寶取其他名字。

不久後，香港筆友婆婆的嬰兒衣服便會送到她手上，但最讓她朝思夜盼的，是豆腐渣工程的調查真相。楊桂林、李艷、楊滿堂、桑軍……一對對父母加起來的127個等待。

劉小英和丈夫畢開偉把「完美的女兒」畢月星葬在家門前，在墓碑上綁了一把傘為女兒遮風檔雨，又經常在墓前放下女兒喜歡的糖果，「我不要女兒離我太遠，我要天天跟她說話……」

北川母親：本來要送他手機
【明 報】既為人妻、又為人母，家住北川擂鼓鎮、現年40歲的尹顯英在地震中失去長子，現在挺著已經懷孕6個月的大肚子照顧小兒子，還要開解酗酒失眠的丈夫。她說，這個母親節的最大感覺是「痛心」，因為她長子生前就讀的北川中學懷疑因校舍建築質量問題而倒塌，至今一年仍無人被追究責任。她決心以高齡再次懷孕，就 為填補喪子造成的精神空白。

「去年的5月11日母親節，我收到兒子的短訊，『媽媽，祝你母親節快樂』，今年就再也收不到了。」尹顯英和丈夫 自04年起到浙江打工，直至地震前都未回過家，與長子姜棟懷只靠電話聯絡。「逢年過節、我的生日，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沒有手機，就借同學或者親戚的手機 發短訊。他一直想讓我給他買個手機，我本來想7月份買的……」尹顯英說到此處便哽咽起來，她說兒子十分節儉，每周只用50元（人民幣，下同）生活費，願望 是得到一部手機及一套新衣服，直至遇難也未能實現，令她十分內疚。

「5．12」周年臨近，尹顯英打算到北川中學廢墟前祭祀兒子。為了腹中胎兒，她總是勸慰自己寬心、不要總去想「豆腐渣」的事，但丈夫姜勇是個急性子，事情不解決便酗酒，夜晚睡不著便捶胸，她反過來還要開解他「兒子死了不能復生」等等。

姜勇現時每月打工可賺到800多元，並不夠家用。時近中午，尹顯英拿出苦瓜、蔥等洗洗切切，為家人準備午飯，記者環視她家臨時搭建的簡陋廚房，並沒有發現任何肉類。

羌族媽媽半癱　繡鞋養三子女【明 報】「我不識字，但是我十幾歲就會做衣服了。」現年34歲、原籍汶川縣的羌族媽媽余世秀坐在輪椅上接受採訪，她在地震中由於脊骨神經受損，腰部以下全無知 覺，丈夫為照顧她亦無法外出打工，唯有靠她製作「羌繡」工藝品出售幫補生活。她最愛惜的長女現時在廣東江門讀書，在母親節，余世秀只盼女兒長大後能出來打工。

「現在我甚麼都做不來」
余世秀說，每對羌繡鞋墊僅售30元（人民幣，下同），3名正在讀書的子女每月各要約 300元生活費，嚴重入不敷支。15歲的長女劉會英現時就讀於廣東江門碧桂園學校，每周打電話回來都會問媽媽「知覺恢復了嗎？」余世秀雖然只能回答「沒有」，但內心都特別開心，認為女兒懂事了，知道要關心媽媽。

「以前我一個人種三分多地（約200平方米），種些玉米、白菜、蘿蔔、洋，餵一頭豬，過年就殺了吃。」 余世秀家中的土屋在地震中完全倒塌，她被壓在廢墟中，獲救後曾到浙江治療，去年9月轉回成都的四川省人民醫院，留醫至今。

余世秀十分沮喪地對記者說，「現在我甚麼也做不來。今年過年也是在醫院過的，地震以後都沒有回過家了。」講到傷心處，余世秀便不作聲，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淚水，拿起一根紅線放在嘴裏舔，穿入針眼中，繼續埋頭繡她的鞋墊。

照顧她的護士劉敏說，醫院為她安裝了支具，有望鍛煉後可以再次站起，但她似乎意志消沉，對康復練習並不特別投入。

劉敏說，會繼續鼓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