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無錢人 高永賢 7/10/2010
阮佩儀 壹周刊1074期
無國界醫生舉行貨櫃巡迴展覽。
高永賢是第一個參與無國界醫生救援行動的工程師。
捨棄百萬年薪,十年來穿梭於第三世界,為被戰火蹂躪的一群做搭橋、修路等工程。
「以前救災是義務工作,現已成為我的事業。」
俗人,關心搵食,不工作十年,如何生活。他說隨無國界出差,包食包住,不出差的日子,初期靠積蓄生活。○一年拿資助唸博士,每月有八千多生活費,「有錢(才羅),有書讀,多好。」博士畢業,港大又找他做導師,「做人,不一定要很多錢,更沒必要杞人憂天。」
跟他同齡的,都有「四仔」。
「車仔、屋仔、人仔、老婆仔。」
高永賢--「三十八歲,四大皆空。」
日夜埋首,鑽研救災機械人。
兒時,老師告訴高永賢:知識改變命運。
高永賢的外公,在百貨公司做管理。
「從李鄭屋搬到長沙灣公屋,再被分配到奧海城富榮花園。
「沒怎麼讀書,命運一樣好。」
讀書是為了什麼,高永賢一直思考。唸聖公會呂明才小學,余道生紀念中學,住摩星嶺警察宿舍。
「父親是警察。」
中二,去英國升學。那是一九八六年,入讀英國北面Cumbria的Lime House School。
「男女寄宿學校,o靚仔去到,一定俾人蝦。
「在飯堂吃飯,同學特意伸腳出來把你絆倒。」
高年班的同學義務替他伸張正義,也教他說英語、使用刀叉。
香港同窗的志願是搵份好工。
「英國宿友,志願獻身農場,改善畜牧以至英國人生活。」
九一年中七畢業,轉到美國唸大學。
「英國大學學費貴,公務員子女資助又完結。」
去美國匹茲堡州立大學唸機械工程,副修數學。
「貪佢學費平。」
同學談史懷哲。
「管風琴大師,中年學醫,不為職業保障,是去非洲叢林義診。
「外國教育,強調施予,九五年碩士畢業,應徵Peace Corp,去非洲等發展中國家教書。」
高永賢當年持BNO。
「那是九五年十二月,Peace Corp只接受美國護照持有人入職。」
高永賢是潮州人,三兄弟,他排中間。
「哥哥大三年,沒唸大學,因為環境不容許。」
高媽媽是家庭主婦。
「經濟上幫不了什麼。」
弟弟唸建築。
「父母想我供他留學,澳洲最平,十萬一年,每月不過一萬。」
高永賢屬鼠。
「去到哪裡也能生存。」
到台北新竹科學園設計停車場升降機,供弟弟留學。
幹不了一年,被公司的日本客Tech Corp挖角,去日本廣島研發停車場升降機械。
南蘇丹時值內戰,死傷無數,疫症蔓延。初生嬰孩夭折了,母親繼續為家務忙碌。
「沒有了一個孩子,她在醫院哭得死去活來,回家後又扮作若無其事,因為還有別的孩子等著她照顧。」
那是一九九九年,無國界醫生拿了諾貝爾獎,在招募工程師。
「我一直以為『無國界』只有醫生,沒想過他們要工程師。」
那年,高永賢的弟弟建築系畢業。
一不做「父母對我的期望,只是照顧到自己。
「不用供養父母,靠積蓄也照顧到自己。」
不擔心從此失業。
「從日本回來,正值金融風暴,負資產,我仍然受聘。」
在香港第二大船廠--宏德船廠,做重型機械,負責興建大埔污水廠,令新界居民受惠。
二十七歲,辭掉工程師職位,全身投入災區人道救援工作。
無國界規定,要有非緊急救災經驗,才可從事緊急救援。
「非緊急救援工作,一去最少半年,有正職,很難參與。
「工程師不如醫生,醫療機構容許醫生請假做救援,工程師參與人道救援,少之又少,唯有辭職。」
在無國界比利時總部受訓,學廢物處理和物資運送,在災區找合適地方,闢作無國界醫生緊急倉庫,擺放組織的物資,還有維修水電、喉管、防空洞、坦克車等。
「首個任務去蘇丹,為族人興建機場跑道。由尋找適合的地方到完工,是半年多。先是尋找一公里長的高地,將扑碎的大石放在一旁,再掘起地上的樹木,燒
去泥土裡的樹枝,駕吉普車來回數百次,確保地面沒顛簸不定。完工那天,族長設羊宴酬謝,因為擁有一條機場跑道,可為他們帶來外來醫療和物資。」
回港休息個多月,又去受貧窮和疾病困擾的烏茲別克。
每次出差,都帶又厚又多字的書。「救援地方,日短夜長,入黑開不了工,便看書。」中二去留學,他說要惡補中文,跟著「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揀書,已看《曾國藩》、《長恨歌》、《未央歌》等四十多本。
「烏茲別克是前蘇聯瓦解後獨立出來的,五、六十年代,大量種植棉花,棉花是十分耗水的產業,以致鹹海日漸乾涸,污染物被風颳起,當地人患肺結核的比例非常高。」
高永賢負責食水衞生設施,為災民提供清潔食水。
「最驚險是有次與工作人員近距離聽到砰砰嘭嘭的槍聲,以為軍隊殺到,匆匆撤退,後來才發現,只兩幫人為娶妻而爭執,卻出動槍械。
「不是參加過這類義務工作,人就馬上有轉變,但親歷異地較艱難的生活,總會明白人其實可以在那樣的環境活下去。」
在災區,為慳水,高永賢得拿水桶裝水,再在桶底弄些小孔,當花灑用。
「返回香港,自問對生活的要求變得少了,抱怨亦減少了。
「很多地方每天都發生政府軍襲擊平民,婦女被強暴等惡行,我想:大家都生而為人,有機會應盡力奉獻自己。」
為喚醒更多人支持救援,○六年青藏鐵路通車,他踏單車由西寧直闖拉薩,全長一千九百三十七公里,攀過海拔高於四千米高山及低谷,為無國界醫生籌款。不扣成本,悉數捐贈。
「你的能力如何,你的日子也將如何。」
鍛鍊體能,每日踏四十五分鐘單車,跑五公里路。
「我用好多時間睇高原反應,太飽,不行,為免感冒,減少沖涼。」
在廣州買單車,從那裡搭火車到西寧,再騎著重二十五公斤的單車,經崑崙山及唐古拉山的公路前往西藏。
兩件衣服走天涯。
「以替換方式,兩件交換穿,帳幕、爐具通通丟下。」
二不憂從巴基斯坦七點六級地震,練就刻苦。
「○五年十月,正值當地的齋戒月,當地人終日不吃不喝,根本沒氣力救援,我們到達山區,沒人協助運送,靠自己搬三大架貨車的物資。當地運輸設備不足,飲用水及食物也不夠,我每餐只靠一片麵包和半杯通粉充飢。」
籌得二十萬,並自資出《遙滾青藏》一書,教人騎單車籌款。出席中、小學講座。
「今日年輕人,動不動就要生要死。
「在加沙,外科醫生去到武裝衝突地區,遇上腿部重創的災民,當地沒傷殘設施,替這人截肢,他將來生活不了,不截肢,他又即時有生命危險。
「剛果母親,捧著小孩到醫院救命,路程短的,有武裝分子;沒戰火的,長路漫漫,即使安全抵達,小孩也會死掉。
「你是他她,如何抉擇?
「經歷過這些,失戀、失業,已沒啥大不了。」
高永賢在蘇丹有個助理。
「十六歲男孩,父母雙亡。
「他的課本,中間缺頁,更多穿了窿,但他仍然上進,英文了得。
「漫天戰火,他們由嬰兒成長至識行識走,機會比香港小孩少很多倍。
「我有多了不起,高薪厚職、專業身份,全因為我幸運地在香港出世,接受教育,有乾淨的水飲用,以致我能健康成長,擁有現在的一切。」
災區天氣炎熱,屍橫遍野,漫天腐臭,水也欠奉,何況食物。
「一些本地人打聽我的婚姻狀況,提出把他妹妹介紹給我當妻子,來換取1000BP5(高蛋白食物)。
「女性價值,不過如此。」
近年常到四川等地救援。
「社會不重視救災科學。
「美國九一一襲擊後,有救援機械人鑽入瓦礫搜救,減少傷亡。
「外國的混凝土,混入特殊物料,混凝土裂開後,碎成較細構件,避免建築物倒塌壓傷市民,日本甚至以硬紙建屋。
「以中國國力,應投放更多資源發展救災科技。」
高永賢在港大唸災難拯救工程博士,研發Wi-Fi搜救機械人,成本控制在五十美元以下,置有體溫探測器、針孔攝錄機,以探測瓦礫下的生還者。
得過「紅十字會人道年獎」、「香港傑出義工」、工程師學會「傑出青年工程師獎」、「十大傑出青年」等。
「不用靠糧單做我的能力指標。」
去年十二月,應港大學生發展及資源中心之邀,成為高級學生導師,培育新一代救災接班人。
「在戰亂地方,得與當地的掌權者,如政府、叛軍、游擊隊等談判,確保自己不受傷害。
「在災區做義工,學溝通和危機處理,也是好事。」
採訪第一日,高永賢有個尼泊爾人學生,在港大唸經濟,請教他做爐模。
「在尼泊爾,家家戶戶放個大爐在屋內,人們不曉得,爐燒熱後發出二氧化碳,影響腦部發展,甚或死亡。」
他教學生做喉,把二氧化碳排出屋外。
「你給他們幾多錢也沒用,很多地方還是流行以物易物。
「向他們傳授知識及技能,像如何燒垃圾,怎樣發掘水源等,對他們更有裨益。
「知識改變命運,不一定是改自己的運,也可以是別人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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