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泄核危機﹕切爾諾貝爾的幾個人生片段
20/3/2011
【明報】25年前的「福島50」
你好,我是Yuri
Korneev,是25年前負責搶救切爾諾貝爾4號反應堆的工作人員,亦是當中唯一的生還者。我們這班留守至最後的救災人員,以及往後在城內負責清場及救援的人員,共有6萬人。我們沒有對外公開名字,就一直被人統稱為「Liquidators」(清理者)。
1986年4月26日,我如常在4號反應堆工作。一切如常。當晚,我們要執行一個來自莫斯科的特別指令﹕為核電站安全實驗。實驗目的是要測試一下核電站突然停電時,渦輪機組能否提供足夠電力讓冷卻系統如常運作。對我們來說,易如反掌。
切爾諾貝爾核電站是不會爆炸的,這是我們從受訓就一直接收到的信息。長官說,就算整輛飛機向核電站衝過去--說得再精確一點,就像美國911時的情況--核電站也不會爆炸。當然,事件發生在911前,而核電站那近乎神話般的「絕對安全」,也是那麼令人深信不疑。
你看過最美麗的煙火是怎樣的?我這晚看見了,就在實驗開始後的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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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爾諾貝爾當地時間凌晨1﹕24分,普利彼特市的上空,出現了一道美麗得有點不尋常的煙火﹕豔麗的藍色,夾帶火光。這火絕不是熊熊燃燒的那種,反而有點像燭光。
同一時間,我的家中電話響起來了。我是消防員Piotr Khmel,「Liquidators 60,000」的其中一員。
「看見一生最震撼煙火」我是Yuri。我在4號核電站看見了一生中最震撼的煙火,就在一聲巨響之後。4號反應堆的測試開始
後,突然就出現了一下極大的爆炸,把核電站那重1000噸的屋頂炸開。大量帶輻射物質,伴隨仍在燃燒著的瓦礫,頓時向四方八面的高空噴射出去,再像暴雨一樣落下。這場「花火雨」正把50噸核燃料爆發出去,威力相等於10個廣島原子彈,形成的輻射雲能覆蓋30個國家。看到這個情境,我還來不及反應,眼睛已經
重傷,只是還沒有空發現。一秒後,我就發足狂奔--並不是要逃離現場,我要搶救核電站裏的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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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跟長官報到﹕「消防員Piotr已經抵達現場!」還沒說完,我就嚇呆了﹕4號核電站的屋頂炸得像一本打開了的書本,藍色的、像燭光的火焰在燃燒著。火焰看上去並不是熊熊烈烈,但卻不尋常的熱。接下來的幾小時,我用盡方法防止火災蔓延至三號反應堆,直至凌晨5時,我被送進醫院。再睜開眼睛時,
醫生跟我說,我出現急性輻射症狀。接著,我看到我父親,之後我就昏迷了。
戰友一個一個中輻射死亡「Yuri,來杯啤酒!」意外後第二天,有人在醫院的窗戶外把啤酒遞給我。身邊不停有人談及昨晚的意外怎麼可能發生。我神智不清,就像失憶一樣,沒法子記起昨晚的事。後來,我記起在核電站裏幫忙搶救的人員劇烈嘔吐,停不下來,直至他們把胃裏所有東西都嘔
出來。這是接受過多輻射後最明顯的病徵。後來,我的戰友相繼送進醫院來,他們發高熱,不停掉頭髮。他們拿覑鏡子,看著自己的鬍子一條一條的掉下來,就不住哭著。接下來,我這些曾協助搶救的戰友,一個一個死亡。
Yuri是在切爾諾貝爾4號反應堆工作的唯一倖存者。他曾被輻射損害眼睛,後來視力漸漸回復,但失去工作能力。08/01/2005
c Robert Knoth/Greenpeace
為搶救這場大災難,當地的軍隊、消防員和警察採取大規模行動,不停向4號反應堆拋下沙和鉛,期望把火撲滅。可惜,火勢惡化,反應堆的溫度繼續上升,亦有更多的輻射釋放出來。結果,這場火燒了整整10天,至5月6日才熄滅。
切爾諾貝爾核電站爆炸,導致2名工作人員即時死亡,37人死於輻射引致的急性疾病。這次核災難發放的輻射污染,城市瞬間變成鬼城。輻射摧毀鄰近2000條村,33萬人需要疏散或永久撤離家園。輻射後遺症嚴重,綠色和平估計受害人數高達9萬多人。
切爾諾貝爾核災難發生後,城鎮瞬間成為鬼城。這裡原是一所電影院。10/24/2005 c Greenpeace/Steve
Morgan
曾住在切爾諾貝爾的人,許多患癌死亡。20年後在荒屋中,仍找到當年的照片。10/24/2005 c
Greenpeace/Steve Morgan
4歲發現腦腫瘤我是Annya,今年19歲。切爾諾貝爾核災難發生時,我還沒出生。不過,我的生命跟切爾諾貝爾核災難融為一體。這個災難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它是我的全部,甚至是我的身分--Certificate
no. 000358--這是我的代號。這個身分讓我可以在醫院領免費藥物、免費乘搭公共汽車、在支付電費等項目上得到半價優惠。
我的健康只在我活在世上的頭4年是正常的。4歲那年,我開始突然無原無故暈倒、甚至不省人事。醫生在我腦裏發現腫瘤。雖然腫瘤後來被切除,但我的健康就沒有再恢復過來。
當我精神好的時候,老師會來我的家跟我上課。筆記簿記下了我學到的知識﹕「我們的國家擁有豐富的資源,甚中以油、食鹽以及石灰岩的資源最多。」接著,學習停一星期,我又再寫﹕「俄羅斯的科學家Mendeleev創造了化學的元素周期表。」過後,本子就沒有再被寫下什麼,因為我進醫院了。由於我呼吸不良,在深切治療部待了十幾天。
每天晚上,我媽媽沒法子一覺睡至天明。因為她要每15分鐘起床一次,幫我在床上翻一翻身,以免我背脊的肌肉腐爛。跟我同齡的青年人,大多都出外耍樂、上課讀書。但我每天可以做的,就只有睡,和哭。
關於我疾病源頭,醫生也沒法子追溯。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爸爸曾住在一條遭切爾諾貝爾核輻射嚴重污染的村莊裏。
核輻射會禍延下一代。根據切爾諾貝爾核意外的經驗,核電廠雖在1986年爆炸,距今20多年,但當地發現當時受污染的人的下一代亦患上癌症。至於第二代生下的第三代人會否受影響,則有待時間證明。
生於90年代,Anna4歲就患腦癌。她在Zakoptye成長,這條村受到嚴重的核輻射。c Robert
Knoth/Greenpeace
25年來都在喝輻射奶Lyudmila,切爾諾貝爾核災難倖存者。
意外發生後,我就搬到Rogin村莊。每天,我的早餐桌上什麼都齊備,獨欠新鮮牛奶。這條村莊本來是用作安置核輻射污染村莊的居民,不過最後也同樣被污染。這裏的樹林,被政府掛上「輻射危險」的警告標誌,但我們還是迫不得已要走到林中採磨菇和黑莓來食用。
25年了,我們仍是日復一的要把新鮮的牛奶先注入鐵桶裏,再由有關當局拿走化驗。牛奶化驗後,若發現超標,也不會丟掉。當局會把仍存有輻射污染的牛奶跟普通牛奶混合,把「輻射牛奶」稀釋至「可接受輻射水平」,再送回來給我們飲用。
我有一個兒子。核災難發生時,他年紀很小。幾年後,醫生證實他患上血癌,只能再活上8至10年。今年已是他的第10年了。
Ludmila每天就把農場的新鮮牛奶放在鐵桶裏,等待實驗室的人化驗。25年後,當地的牛奶仍然被驗出含核輻射。
08/01/2005 c Robert Knoth/Greenpeace
結語﹕
2011年3月11日,日本發生有觀測紀錄以來規模最大的9級地震。地震除了帶來人命傷亡、奪命海嘯、家園破壞,還帶來重大的核泄漏
危機。然而,當你回看歷史,這一切卻似曾相識。切爾諾貝爾跟日本的核災難,不約而同跟停電、冷卻系統有關;災難發生時,都有一群無名英雄,為著搶救反應堆
火警、災後重建而甘願留在災區奮鬥。他們最後都要承受輻射對身體帶來的永久傷害。與這些讓人心碎的故事平行發生的,還有幾個大國的言論﹕俄羅斯宣布未來興
建數十座核電廠的計劃不會改變、美國政府亦宣稱仍會將核能作為發展美國能源計劃的一部分、更指目前對核能是否安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夾帶心碎和憤怒,我願以留守核反應堆搶救的消防員、工程人員、受輻射影響而終生傷殘的小孩子、每天喝輻射牛奶的村民為證,用這些實在的生命,跟這些政府、核電公司說一句﹕「核電並不安全!」
1986年4月26日,前蘇聯切爾諾貝爾核電廠四號反應堆爆炸,其後嚴重核泄漏,嚴重污染烏克蘭、白俄羅斯、俄羅斯地區,輻射污染雲層亦影響西方多個國家。
文 吳穎芝(於綠色和平工作,近日整理切爾諾貝爾的資料,找到大量受核災難影響的真實故事。現努力把這些血有肉的人生片段串連,讓人感受到核電的危險)
圖 綠色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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