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伊朗的「人肉書」

瑤瑤去書會﹕來自伊朗的「人肉書」　3/1/2010　李翠瑤
【明報】聖誕節，劉曉波被判監十一年。兩日後，伊朗警察與反對派示威者再次爆發激烈衝突，至少九人喪生。我和伊朗人穆罕默德‧法希（Mohammad Farsi），各自在英國的家裏咬著那吃不完似的聖誕火雞，佳節當前，卻又心事重重。
法希是我在圖書館借的第一部「人肉書」（living book）。那天圖書館內響起廣播﹕「倘若你喜歡閱讀人物傳記，何不借一個人來閱讀？」我還以為有什麼好玩的，怎知借來了法希這部會走路的血淚史，內容沉重，一點也不好「玩」。
他是前伊朗海軍指揮官，八十年代初參加過兩伊戰事，及後在伊斯蘭革命潮裏被打為「反革命分子」。過去二十年，他流亡英國，思鄉之餘，更不斷聽聞昔日好友因政治立場而被刺殺和逼害。「閱讀」法希，就由近日伊朗的流血衝突說起。
「外 國傳媒都被政府趕出伊朗了，示威消息都是由平民用互聯網發放。你有沒有看到電視上艾哈邁迪內賈德的專訪？」法希很關切的問我。在那個專訪裏，英國資深記者 約翰‧斯諾先質問內賈德，何以沒接過奧巴馬伸出「友誼之手」，以共同解決核問題。艾哈邁迪內賈德顧左右而言他﹕「他伸出了哪隻手？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

小圈子偽選舉
斯諾繼續追問伊朗境內的流血衝突，內賈德又耍太極﹕「你是從照片看到鎮壓的嗎？你怎知道他（施暴者）就是「巴斯基」（伊斯蘭武裝分子）成員？伊朗是一個自由的國度，人們有表達意見的自由。西方政治家最近以為伊朗出現了問題，他們都錯了，他們都不了解伊朗國情。」
眼前的法希激動得比手劃腳，「當我聽見內賈德這些說話——一個國家元首竟然如此漠視民意，我感到非常可恥！」
自六月大選以來，伊朗民怨迫近沸點，皆因那場貌似民主的選舉，似乎只是一個大騙局。人們以為改革派候選人穆薩維會以大比數當選，結果政府在點算了三分之二的票數後，宣布內賈德以六成二的比數連任。
法希解說﹕「我相信那是一場舞弊。人們都質疑結果，憲法監護委員會被迫重新點票，你知道那監護會的成員是什麼人嗎？他們都是由最高領袖哈梅內伊選出來的。在伊朗，宗教領袖凌駕法律，沒有法治，只有人治。」
「更何況，選舉中其實沒有真正的反對派。那些候選人，參選前得由憲法監護委員會篩選，說穿了，他們都是最高領袖認可的人，何來反對派？」

低下層以麵包充饑
我們還談及伊朗的經濟狀況。自七九年伊斯蘭革命與兩伊戰事起，伊朗國內經濟一直在倒退。因美國制裁，伊朗銀行缺乏資金，令企業倒閉，失業率高企。法希朋友的 弟弟在伊朗做煉鋼生意，最近也被迫裁員。問他如何看喬治布殊早年形容伊朗為「邪惡軸心」，他答得爽快﹕「布殊從來沒有講過伊朗人民邪惡，邪惡的只是政府， 他說得對。」
「就是因為政治原因，牽連了無辜的伊朗人民。」他說，現時伊朗的大學畢業生，月薪約四千至五千港元，然而伊朗物價高昂，肉類賣得比英國的還要貴。「可想而知，低下階層生活更是困苦，很多人每日只能吃麵包充饑。」
他尚有四個兄弟姊妹住在伊朗，我們見面的前幾天，他跟其中一個年邁患病的姊姊通過長途電話。「這些年來，無論環境怎差，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但上次我們在電話裏一起哭了，她跟我說﹕『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法 希因為反動分子的身分，在伊朗被判了死刑，無法回國探望親友。他只望伊朗政權被推翻，「我相信人民的力量，人民才是國家的希望。如今反政府行動開始了，它 將不會停止。」我跟他說，最近的衝突令我想起十一年前北京的事，法希卻以一種軍人視覺，滿懷希望的對我說﹕「那倒不一樣，現在伊朗全國都有示威集會，而非 集中在同一個場地，政府很難控制。」
跟他道別後，我站在零下兩度的英國街頭上，看見人們在店舖進進出出，趁年尾大減價瘋狂購物。我心裏卻重甸甸的，想著為何抗爭總要有人流血。
人肉圖書館網址：http://living-library.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