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實簡單洋蔥湯

洋蔥湯　13/2/2012　馮一冲

【明報】是亞北教曉我怎麼煮洋蔥湯的。

平實簡單洋蔥湯
那是從美國回港後的第一份廚工。現實的戰場，跟學院有天淵之別。老師傳授的方法，面對多得離譜的客量，根本用不著。比如說，一次過準備40份洋蔥湯，就不可 能拿著材料慢慢研究。廚房的師兄弟總有他們的一套應付技巧，從切剁到上碟，前後不過兩個小時。亞北傳授的洋蔥湯技巧平實簡單，卻很有效。洋蔥要用上大約 20斤（濃味的湯就得依這個份量，也就是說每份湯用上大約半斤材料），切成幼絲，愈幼愈好，用橄欖油中火快炒，把洋蔥裏面的糖分逼出來，顏色會慢慢變成褐 色，為使洋蔥每面受熱均勻，所以要不斷快炒，以免洋蔥燒焦。待香味慢慢滲出來後，就可以下清水（對，是清水，不是一般上鏡用的，亮晶晶的迷人上湯）、慢火 熬上一個半小時。待湯的容量濃縮成三分之一時，顏色會變得更深，味道也會更濃。

有客人點菜，才用鹽和胡椒調味，再在湯面撒上巴馬臣芝士碎，用火槍把芝士燒焦，配蒜蓉多士奉客。

悄悄開始，悄悄結束
亞北有點口齒不清，所以總是默默工作。他沒有什麼嗜好，而且總是第一個上班，最後一個下班。跟他相熟的師兄弟都愛拿他開玩笑，說他是有為中年，要給他介紹女朋友，亞北總沒回應，只是點一下頭拉扯過去。對工作他百分百投入，對總廚他絕對服從，對新人如我，他總是耐心教導。遇上忙亂出錯，也是抿一下嘴，嘆一口 氣，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對著爐頭說幾句髒話。

那是很不尋常的一個早上，大家開始工作，卻發現平日早到的亞北還沒有現身，獨居的家裏 沒人回應電話。過了幾天，人事部通知廚房，亞北燒炭自殺了，沒有留下半句遺言。他有積蓄，沒女友，不好賭，沒欠債、身體健康、無長期病患，沒有人知道他為何選擇這條路。亞北的喪禮也跟他的洋蔥湯一樣，平實簡單，悄悄的開始，悄悄的結束。往後幾天，廚房裏再沒有誰提起過他，大家只是照樣的默默工作，就像這個 人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一個人的戰爭
或許人群裏還有很多個亞北，默默工作，從不擾擾攘攘，從不期望別人的目光、時間、關懷、諒解。甚至當消失時，也不過像碎石跌進湖裏，泛起幾圈漣漪，然後一切又恢復原狀。他們渴望與人建立關係嗎？他們真的願意輕輕地來，輕輕的走嗎？

人類是種奇怪的動物，常常在獨處與群居、個人與集體、獨特與普遍、鶴立雞群與平平無奇之間來回拉扯。曾經聽過一位很有造詣的中文教授說，人常常想要站在這邊，但又想站在那邊，內心就像一場持續不斷的戰爭。所以，「我」字剛好是「干戈」兩個字放在一起。

這場戰爭，有人選擇並肩作戰，亞北卻寧願孤身走我路。